姜夔
余頗喜自制曲,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后協以律,故前后闋多不同。桓大司馬云:“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此語余深愛之。
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遠浦縈回,暮帆零亂,向何許?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見,只見亂山無數。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算空有并刀,難剪離愁千縷。
【注釋】
率意:隨意,不經心。長短句:詞的別稱。然后協以律:指把詞寫好后再為之譜上樂譜。桓大司馬:桓溫故事,《世說新語》云:“桓溫見昔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綠深門戶:庭院深深,長滿綠樹的人家。指所戀妓女居住的庭院。遠浦:遠處的江岸。縈回:曲曲折折。不會得:怎會不懂得望高城不見:妓女所住的城已經望不見了。唐時歐陽詹《贈太原妓》詩:“高城已不見,況復城中人!”韋郎:唐代韋皋。他年輕時曾依江夏太守姜某,與姜太守家的小伎玉簫相戀。離江夏時,與玉簫約定:少則五年,多則七載,必來此接玉簫。韋皋走后八年無音訊,玉簫以為韋皋絕情,遂絕食而死。詳見范攄所著《云溪友議》。玉環:此處代指合肥歌伎。分付:即“吩咐”。紅萼:喻少女。并刀:古時山西所產的剪刀。杜甫《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詩:“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吳淞半江水。”
【鑒賞】
這是一首離別詞,是作者與合肥歌伎離別后所作。
上闋交待了分別的節令是暮春,“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此時春風已經漸漸吹盡柳絮,門前的樹蔭已經十分濃郁了。“遠浦縈回,暮帆零亂,向何許?”江岸曲曲折折,暮色蒼茫,點點白帆不知要駛向何方?“縈回”二字,一則實寫渡口的曲折,再則暗示詞人愁腸百轉,如“遠浦”之“縈回”,揮之不去。表露了詞人與戀人相別的無盡感傷,正所謂多情自古傷離別。在這個令人斷腸的地方,詞人充滿了哀怨,卻不知怨誰,轉而把筆觸指向柳樹,“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誰人有長亭柳樹目睹過的離別多?這柳樹如若有情,也不會長得如此蔥綠了。作者把柳樹描寫得無情無義,因為它終日目睹離人相別,卻始終無動于衷。這看似無理的指責,恰恰反襯出詞人內心的苦痛愁怨無人理解、無處宣泄的情急。
下闋寫詞人乘船遠去時的滿腹悲懷。“日暮,望高城不見,只見亂山無數。”暮色降臨,船兒起航,舉目再望高高的城樓已無所見,只見滿目青山,再不能看到心上人的倩影了!此時此刻詞人內心的惆悵不言自明。“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算空有并刀,難剪離愁千縷。”唐代韋皋年輕時曾依江夏太守姜某,與姜太守家的小伎玉簫相戀。離江夏時,與玉簫約定:少則五年,多則七載,必來此接玉簫。韋皋走后八年無音訊,玉簫以為韋皋絕情,遂絕食而死。姜夔用此典故,一方面表白他雖然像韋皋那樣走了,但絕不會像他那樣無情;另一方面也曲折地暗示出詞人對前景的悲觀。所以詞人不無憂傷地自語道:雖然我離你遠去,但是我怎能忘記你要我早日歸來、怕紅花無人作主的叮囑?就算是我有并州的快剪,也難以剪斷這如縷離愁啊!這正如李煜所言:“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相見歡·秋閨》)。全詞在無比感慨低回的愁緒中結束了,然而讀者卻接續了詞人的思緒,余波蕩漾,對那位嬌憨癡情的女子平添無限牽掛。
此詞感物傷別,感情真摯,哀怨凄切。怨亭柳無情慨嘆離別的無奈,借韋皋故事暗訴依依衷腸,述戀人叮囑以示情深意重。層層寫來,婉轉纏綿,一往情深。口語的運用既突現了人物生動可愛的形象,又使全詞富有生氣,更加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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