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句】文姜與弒桓公①,武后滅唐子孫②,更其國廟,此二婦者,皆國賊也,而祔葬于墓③,祔祭于廟,禮法安在?此千古未反一大案也。或曰:子無廢母之義。噫!是言也,閭閻市井兒女之識也。以禮言,三綱之重,等于天地,天下共之。子之身,祖廟承繼之身,非人子所得而有也。母之罪,宗廟君父之罪,非人子所得而庇也。文姜、武后,莊公、中宗安得而私之以情④?言弒吾身者與我同邱陵,易吾姓者與我同血食,祖父之心悅乎?怒乎?對子而言,則母尊;對祖父而言,則吾母臣妾也。以血屬而言,祖父我同姓,而母異姓也。子為母忘身可也,不敢仇;雖殺我可也,不敢仇。宗廟也,父也,我得而專之乎?專祖父之廟以濟其私,不孝;重生我之恩而忘祖父之仇,亦不孝。不體祖父之心,強所仇而與之共土同牢⑤,亦不孝。二婦之罪當誅,吾為人子不忍行亦不敢行也。有為國討賊者,吾不當聞亦不敢罪也。不誅不討,為吾母者逋戮之元兇也⑥。葬于他所,食于別宮,稱后夫人而不系于夫,終身哀悼以傷吾之不幸而已。莊公、中宗皆昏庸之主,吾無責矣。吾恨當時大臣陷君于大過而不顧也?;蛟?“葬我小君文姜?!?sup>⑦夫子既許之矣,子何罪焉?曰:此胡氏失仲尼之意也⑧。仲尼蓋傷魯君臣之昧禮而特著其事以示譏爾。曰“我”,言不當我而我之也。曰“小君”,言不成小君而小君之也,與歷世夫人同書而不異其詞,仲尼之心豈無別白至此哉?不然姜氏會齊侯,每行必書其惡,惡之深如此,而肯許其為“我小君”耶?或曰:子狃于母重而不敢不尊,臣狃于君命而不敢不從,是亦權變之禮耳。余曰:否!否!宋桓夫人出耳⑨,襄公立而不敢迎其母,圣人不罪襄公之薄恩而美夫人之守禮。況二婦之罪彌漫宇宙,萬倍于出者。臣子忘祖父之重而尊一罪大惡極之母以伸其私,天理民彝滅矣。道之不明一至是哉?余安得而忘言。
【譯文】魯桓公的夫人文姜,參與了殺害桓公的事;武則天皇后殺了不少李唐的子孫,還更改了國號和宗廟,這兩個婦人,都是國家的奸賊,而死后還與其丈夫合葬在一起,還合祭于祖廟,這樣做,禮法安在?這是千古沒有翻過來的一個大案。有人說:沒有兒子廢除母親的道理。唉,這種話,是民間市井兒女的見識。以禮來說,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三綱之重,等于天地,天下要共同遵守。人子之身,是要承繼祖廟的,不是人子自己所獨有的。母之罪,是對宗廟君父犯了罪,不是人子所應庇護的。對于文姜、武后,魯莊公、唐中宗怎么能以私人感情來庇護她們呢?如果說殺我的人可以和我同埋一個墓穴,更改我國號的人可以與我同享廟祭,祖先和父親的心會高興呢?還是會發怒呢?對于兒子來說,母親是值得尊重的人;對祖宗和父親來說,我的母親只是臣妾。從血統而言,祖宗、父親是和我同姓的親人,而母親則是異姓。兒子為了母親可以忘記自身,不敢與母親為仇;母親即使殺了兒子也行,兒子也不敢與母親為仇。但是對于宗廟的事,對于父親的事,我能獨自做主嗎?以個人的感情來決定宗廟和父親的事,這是不孝;只看重母親生我的恩情而忘記了祖宗、父親的仇恨,也是不孝。不體恤祖宗、父親的心,強使他們與仇人同墓共穴,也是不孝。按這兩個婦人的罪行,應當誅殺,但作為人子,不忍心這樣做,也不敢這樣做。有人為了國家而討伐我的母親,我不應當過問這件事,也不敢給他們加什么罪名,因為,如果過問了而對討賊者不誅不罰,就成為幫助殺我母親罪犯的元兇。所以只能將母親葬于別的地方,在那里祭祀她,稱作后或夫人,而不將她與其丈夫合葬。終生都哀悼她,為我的不幸傷心而已。魯莊公、唐中宗都是昏庸的君主,我不責備他們。我只恨當時的大臣使國君陷于大的過錯中而不管不顧。有人問:《春秋》記載“葬我小君文姜”,孔子都認可的事,你為什么還要責怪呢?我回答說:“這是胡安國誤解了孔子的意思??鬃邮菫轸攪嫉牟欢Y而憂傷,特意這樣寫,是用來表示諷刺的。稱“我”,是說不配當我的小君,才用了“我”字。稱“小君”,是說稱不起是小君,才用了“小君”,如果用與歷代夫人同樣的稱呼而不改變,孔子的內心不能分辨是非到了如此地步了嗎?事實并非如此,文姜每次和齊侯相會,每寫到這些,孔子必書寫其惡行,孔子對文姜厭惡得如此厲害,而肯稱許她為“我小君”嗎?又問:有時兒子拘泥于對母親的尊重,而不敢有不尊的表示;臣子拘泥于國君的命令,而不敢不服從,這也是權變的禮節啊!我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宋桓夫人被趕出了國門,她的兒子宋襄公繼承了王位也不敢把她接回來,圣人不以襄公之薄恩為錯誤,而贊美他能夠守禮。況且文姜和武則天這兩個婦人的罪惡彌漫宇宙,比宋桓夫人的罪惡大一萬倍,臣子如果忘記了祖父的重要而尊崇一個罪大惡極的母親,用來表示個人的愛心,連天理倫常都沒有了,道的不明已到了這種地步了嗎?我怎么能不把這個道理講出來呢?
注釋
【注釋】①文姜與弒桓公:文姜,魯桓公夫人,齊僖公女?;腹c文姜如齊,文姜兄襄公與文姜私通,桓公怒,文姜告襄公,襄公殺桓公。事見《左傳》桓公十八年?!、谖浜鬁缣谱訉O:武后,武則天,唐高宗后。弘道元年(683)中宗即位,她臨朝稱制。次年,廢中宗,立睿宗。載初元年(690)廢睿宗,改國號為周,稱圣神皇帝,大殺唐宗室。?、鄣y:合葬。下袝字為祭名,指新死者與祖先合享之祭?!、芮f公、中宗:莊公,魯莊公,文姜之子。中宗,唐中宗,武則天之子?!、堇?祭祀用的犧牲?!、掊吐?逋,逃;戮,殺。指逃避殺戮?!、咴嵛倚【慕?語出《春秋經》莊公二十二年:“癸丑,葬我小君文姜?!笨鬃幼鳌洞呵铩?故說“夫子既許之矣”。小君,諸侯的妻子?!、嗪?指胡安國,字康侯,宋崇安人。著《春秋傳》、《通鑒舉要補正》等?!、崴位阜蛉顺?宋桓夫人,為衛文公妹,宋桓公之妻,宋襄公之母。宋桓公夫人出歸衛國,襄公立,夫人思之而義不可往。一般認為《詩經·衛風》中的《河廣》之詩是宋桓夫人思宋之作。
上一篇:古今載籍莫濫于今日,括之有九:有全書,有要書,有贅書;有經世之書,有益人之書,有無用之書;有病道之書,有雜道之書,有敗俗之書?!妒涀⑹琛贰ⅰ抖皇贰?此謂全書?;虼槠湟I,或類其俊腴,如《四書》、《六經》集注、《通鑒》之類,此謂要書。當時務,中機宜,用之而物阜民安,功成事濟,此謂經世之書。言雖近理,而掇拾陳言,不足以羽翼經史,是謂贅書。醫技農卜,養生防患,勸善懲惡,是謂益人之書。無關于天下國
下一篇:黨錮諸君只是褊淺無度量,身當濁世,自處清流,譬之涇渭,不言自別。正當遵海濱而處,以待天下之清也。卻乃名檢自負,氣節相高,志滿意得,卑視一世而踐踏之,譏謗權勢而狗彘之,使人畏忌。奉承愈熾愈驕,積津要之怒,潰權勢之毒,一朝而成載胥之兇,其死不足惜也?!对姟贩Q“明哲保身”,孔稱“默足有容”、“免于刑戮”,豈貴貨清市直,甘鼎鑊如飴哉?申、陳二子得之郭林宗幾矣,“顧”、“廚”、“俊”、“及”吾道中之罪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