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元Five Thousand Yuan
此時雷馬克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接電話,雖然那里有空調,但他仍滿頭大汗,甚至有幾滴汗水已經順著臉頰滾落在了桌上。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電話,打電話的是銀行總行督察室主任尼爾森。
“你好嗎,雷馬克?”尼爾森很輕松地寒暄道,“一切都好嗎?”他們已經打過很多年交道了。
雷馬克困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很好,主任,”他說,盡量使自己的聲音正常,“這兒一切都很好。”
“你這么說我很高興,”尼爾森說,“我知道這么通知你,有點不合規矩,不過,我們的工作比預計的慢了些,而上頭又在等待結果,你知道我得加快速度,所以才用電話聯系你。并且我們已經打過很多年交道了,從來都沒出過差錯不是嗎?所以我想說我的人明后天到你那里,如果你能給他們方便的話,我很感激。你知道,你那里把賬準備好,他們可以省去很多時間,當天就能查完。這可以嗎?”
雷馬克兩邊太陽穴怦怦直跳,他希望自己的聲音不要沙啞或是過于緊繃。
“當然可以?!?/p>
“那么,沒有問題了。我想你不會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情吧?”
“當然不會?!?/p>
“好,那非常感謝,再見。”
“再見,”雷馬克說,“謝謝你的電話。”
事實上,雷馬克才不感謝呢,如果他們永遠都不來查賬該多好,當然那是不可能的。銀行的錢少了5000元,而該負責的就是他這位經理。
事情很簡單,開始是這樣的:他只是“借”了幾百元來彌補一些生意上的損失。說到損失,一旦有了開始,彌補起來就不可能。于是越補洞越大?,F在,查賬人員明后天就要來了。
雷馬克靠在扶手椅上,悶悶不樂地盯著辦公桌,他的腦袋里亂極了,當他的秘書小姐送信件進來時,他連頭也沒有抬。秘書小姐是個開朗的人,一臉開朗的笑容,可是,一看到經理的神情,她的笑容就消失了。
“經理,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秘書小姐關切地問道。
他伸手到抽屜里,摸出一包薄荷片:“只是有點不舒服,”他吃力地說,“沒關系。”
秘書離開后,他把一粒薄荷片扔進嘴里,然后又扔了第二片、第三片,他非得想個辦法不可!否則他在銀行界的前途就要完了,更不用說面對犯法的罪名……另一位職員走進他的辦公室。這一次是出納員哈維,他是一個非常拘泥形式、做事仔細的年輕人,剛調過來,但是一心想往上爬,不過人還不壞。
“經理,你有空嗎?”也許是察覺了經理的不對勁,哈維小心翼翼地問道。像他這種人察言觀色是最基本的能力。
雷馬克呻吟了一聲。顯然,他很煩惱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了。不過,在上班時間里,他這個銀行經理有責任處理任何相關的事。他吸了口氣,和氣地看著哈維:“有空,什么事?”
“也許我多此一舉,經理,不過,我認為你應該知道這件事?!?/p>
“是的,說吧?!?/p>
“是那位珍妮小姐的事,經理,”哈維說,“她剛剛過來,要提5000元。她戶頭上有7000元,已經存了很久了。要知道5000元不是個小數目?!?/p>
雷馬克眨眨眼。哈維提到的珍妮是一位老小姐,她曾經是小學教師,已經退休了,現在在一家圖書館兼職。她的收入很有限,所以戶頭上的錢一直就是那么一點,可能已經是她畢生的積蓄了,但她現在卻突然要提走很大一部分,按照她保守的性格應該不會去投資,難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她要本行開支票?”雷馬克繼續問道。
哈維搖搖頭:“她要現金。我想,經理也許應該和她談談。”
“她是不是顯得心煩意亂?或者是很激動?”
“沒有?!?/p>
雷馬克想:嚴格說來,珍妮小姐的事與銀行無關。不過,他覺得這事有點可疑……雖然自己目前處在困境,他還是做出決定:“哈維,你做得很對。”
“我只是想幫幫忙。”哈維看似謙遜地一笑。
“是的……嗯,請珍妮小姐進來一下?!?/p>
哈維出去后,珍妮小姐很快就進來了。她坐在椅子上,厚鏡片后面那雙淡藍色的眼睛,詢問地看著雷馬克。
“是關于錢的事,對嗎,雷馬克先生?”
“是的,珍妮小姐,聽說你的存款是你一生的積蓄。當然,銀行……很關心?!崩遵R克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他的動機。
“你不必擔心,”珍妮小姐說,“我的退休金和社會福利金足夠我生活,事實上,錢存在這兒,只能每月提點利息,我也沒有真正的用處?!?/p>
雷馬克點點頭表示同意她的話:“當然,我的意思是說,你是不是……呃……被脅迫……受什么人的要挾?”
她眨眨眼睛,對他說:“不是的,”然后微微一笑,補充說,“我很感謝你的關心,不過,沒有必要,真的。實際上,我是提錢給我的侄兒比爾。他準備投資一項新能源計劃,那一定要用現金,因為目前是在秘密進行中?!?/p>
雷馬克全身僵住了。雖說比爾不住在這里,但在這里卻很有名。那個年輕人經常與警察發生矛盾,做一些不被看好的事情,鎮上人都知道。
看到雷馬克驚訝的表情,珍妮小姐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過你錯了,比爾已經改邪歸正,他向我保證過會好好做人,好好工作的,要知道我沒有其他親人了,他是我唯一的希望?!?/p>
雷馬克有些尷尬:“你得原諒我這么說,不過,這讓人難以置信?!?/p>
“也許吧,可是事實就是這樣?!?/p>
雷馬克改變戰術?!斑@個新能源計劃,到底是什么?”
“我沒法說得很詳細,”珍妮小姐說,“不過和發展太陽的核能有關,比爾對此事非常熱衷?!?/p>
雷馬克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說:“珍妮小姐,作為銀行經理,我必須說,你做的事,有可能鑄成大錯?!?/p>
珍妮小姐輕松地點點頭,說:“不管怎么說,我也要感謝你?,F在——我可以提走我的錢了嗎?”
雷馬克接著說:“就算不談投資吧,攜帶那么多現金,這很危險,你知道,我們這里最近發生了很多搶劫案?!?/p>
“我并不擔心,我只留在家里,晚上比爾下班后就從城里開車來?!彼酒鹕?,“雷馬克先生,再次感謝你的關心。”
雷馬克不再爭論,因為他知道珍妮小姐已經鐵了心要取走那筆錢,他只好陪著珍妮小姐到哈維的柜臺提錢。回到辦公室,他越想越覺得這事非?;奶?,深信她是把錢扔進水里了,5000元就這樣——突然,他坐起來,指頭猛敲桌面。等等!怎么沒有想到——他根本就沒有想過——珍妮小姐單身一人住在鎮郊一棟白色的平房里,那兒只發展了一小部分,也就是說,天黑后被人看見的機會很小??墒撬趺茨苓@么做呢,這簡直難以讓人想象,但如果不這樣的話他就要失掉大好的前途,甚至還要面臨牢獄之災。就在這種矛盾中他挨到了下班時間,現在不得不做一個決定了。
雷馬克在路上緩緩地開著車,幾分鐘思索后狠心把方向盤一轉,拐上了另一條馬路。他把車停在一棵楓樹下,距珍妮小姐那棟平房一條街。
他深信,天黑前,珍妮小姐的侄子不會出現,理由很明顯,珍妮小姐曾說他“今晚”開車來,而不是說黃昏,她還說他是下班后,那表明比爾現在有工作,那樣的話,不可能提前從城里趕來。
雷馬克坐在車里,很不舒服,不停地扭來扭去,身體和良心在進行搏斗。真該死,有生以來,他還沒有做過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可是,又不能坐失良機。怎么就這么巧,比爾要的現金跟他“借”的數目相同,這筆錢能救他的命。至于珍妮小姐,這事對她也沒有什么傷害,她自己說過,她并不靠這筆錢活。
雷馬克眼望著夕陽,手摸著大腿上的襪子,再過半小時,天就要黑了,那時候再動手比較容易……突然,他看到一輛黃色小汽車開過來,拐進小路。他輕輕地咒罵著:“不!”
是他!雷馬克已經好久沒見比爾了,但他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他來,他現在留著長發,相當時髦。他拎著手提箱,自信地大步向珍妮小姐的屋里走去。
雷馬克氣憤地想:比爾在他姑媽給他錢后,不會逗留多久。天還沒有黑就下手,這太冒險了。即使用襪子蒙著面,也可能被鄰居看見,那樣一來,就會引起麻煩……雷馬克只希望比爾和他姑媽多說一會兒話。
15分鐘不到,比爾就出來了。他滿臉笑容地走到車前,放好箱子,開走汽車。
雷馬克心涼了半截,無精打采地跟在比爾車后。他曾想跟到郊外,把比爾逼到路邊,然后再下手……荒唐!整個計劃本來就是不可能的,為什么要這樣幻想呢?
這時,奇跡出現了。因為比爾突然拐進一家小酒吧的停車場。雷馬克大喜,跟了進去。比爾顯然想喝點酒,那會在這兒耽擱很長時間,那時候天已經黑了。他拎著手提箱,下了車……30分鐘后,比爾從酒吧出來,天已經黑透了,冷不防,他的左太陽穴挨了一棒,手中的提箱被搶走,人則昏倒在地。
第二天上午,雷馬克精神抖擻,穿衣服時還哼著歌,早飯胃口特別好,比平常早半個小時離家上班。他只需要幾分鐘,就可以把錢放回金庫,然后一切就都結束了。
但是他沒有達到目的,因為銀行外面有位不速之客在等候,他就是加德警長。當雷馬克走近時,警長抱歉地笑笑說:“早晨好,雷馬克,我知道我來早了,不過,我是打算在你忙碌之前見到你?!?/p>
雷馬克感到一陣擔心,難道事情敗露了?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警長態度悠閑,又一臉笑容,再說,這人也不太聰明,甚至有些愚蠢,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他們進入銀行時,雷馬克勉強一笑,把他領進自己的辦公室,請他坐下,不經意地把手提箱放在文件柜上。
“什么事,警長?”他問,在辦公桌后面坐下。
警長翹起二郎腿,說:“是關于比爾的事。你知道,他是珍妮小姐的侄子?!?/p>
雷馬克皺起眉頭裝作很驚訝的樣子:“你是說他回鎮上來了?”
“不只那樣,昨晚他纏了我好幾個小時,說他在酒吧停車場被打昏,身邊的5000元錢被搶走?!?/p>
雷馬克眉頭皺得更緊了:“5000元!天啊,這可不是個小數目?!?/p>
“是的,”警長說,“比爾發誓說是他姑媽給的,要做什么特別生意,只要現金,她也證實了他的話?!彼A艘幌拢袄遵R克,你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是怎么樣的,他們一有了什么困難,就騙人,用苦肉計,也許他姑媽覺得應該幫助他。所以我想來和你談談,你知不知道,珍妮小姐最近取了一大筆款,或者借了一大筆款?”
雷馬克輕松起來:“她是取了,”他告訴警長,“昨天下午取的,5000元整?!?/p>
“你沒有勸她?勸她不要取?”
“我當然勸了,”雷馬克說,“我一聽到她要取那么多現金,就勸她,”他攤開雙手,“可是我有什么辦法?她一定要取,我無能為力?!?/p>
警長表示理解:“那事可能是真的,”他沉思道,“我是說她侄子被搶的事,最近這里發生過好幾起這種事。”
“是的,”雷馬克說。
警長重新翹起二郎腿,手指托著下巴,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雷馬克覺得很焦急。辦公室外面的響聲,表明一天的工作已經開始了。他瞥了手提箱一眼,暗暗嘆了一口氣。重要的是把錢弄到辦公室外,盡快送回金庫,他不敢冒險留在文件柜上。一個大膽的主意涌上心頭。
雷馬克站起來,說:“對不起,我有點事。”他從手提箱取出現金,然后走到辦公室門口。哈維立刻出現,他總是這樣,好像隨時等待被差遣:“什么事,經理?”
“我決定多給各位出納一點現金,以備萬一,”雷馬克說,“把這些金庫里的錢平均分到各窗口?!?/p>
哈維離開后,雷馬克注意到,警長仍然在沉思。他清清嗓子。
“怎么啦,警長?”
警長一愣,然后站起身,搖搖頭說:“對不起。我只是沒法拋開一個想法,就是說整個事情很奇怪,多少有點——”他打住話頭,因為哈維又走進經理辦公室,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古怪,手中仍拿著雷馬克交給他的鈔票。
雷馬克皺起眉頭:“什么事,哈維?”
“這些鈔票有問題,經理,”出納員說,“我不懂,這些鈔票正是昨天下午我交給珍妮小姐的?!彼A艘幌?,“我——我以為珍妮小姐會不理你的忠告,還是要提現款,所以我決定趁她在你辦公室的時候,抄下一連串的號碼,因為數目多,情況特殊?!彼哌^去,把錢放在經理辦公桌上:“你知道,我什么事都盡量仔細而精確?!碧炷?,這一切雷馬克是太清楚了,他非常想打斷哈維的話,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現在他只能祈禱警長沒有想明白事情是怎樣的。
但是,警長的眼睛突然一亮,表明他的理解力比雷馬克想象得要高。
正在這時,笑容滿面的秘書小姐把頭探進辦公室,說:“經理,查賬員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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