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一
天，漸漸地有些陰了。烏云把最后一抹光抹去，只剩下了黑——和一場即將要來的暴雨。本是剛剛要來的曦晨，卻如同三更夜一般的昏，讓人雙眼發花。本是每天常走的崎嶇不平的山路，卻陌生的像新鋪的一樣。遠處的山嶺，像一只猛獸，張開了血盆大口。
老王立在家中破爛不堪的茅草屋門口，用力地皺了一下眉。天開始有些悶了。他用粗糙的長滿老繭的雙手，把黏在布滿皺紋的臉上的汗，用力抹去。不能再等了！他用力挺起佝僂地不成樣子的腰，沙啞的喊了一聲“小王！”
聽罷，一個呆頭呆腦的七八歲的小男孩從門后閃出。他的黝黑的皮膚，正是山中孩子的特色。但一身粗布衣服卻是干凈利落，找不到絲毫淘氣的樣子。
“爺......爺爺......怎......怎么了？”
“東西收拾好了沒有？”
“收......收拾好了......”
“你這臭小子，見你爺爺還怕成這樣？多大個人了！你要再這樣，就給我回去種地！”
“不......不敢了”，語氣仍是如此，但腰桿卻是挺得筆直。
“走！”
“可是......外面馬上就要下雨了......”
“現在還沒下呢！天塌了有你爺爺撐著！怕啥！走！”
話罷，一輛自行車從門中推了出來，銹跡斑斑。盡管有些年代了，鏈條和輪子卻是保養好好的。老王從灶旁撿出一個化肥袋，拍了拍灰，扔給小王。
“一會兒雨下大了，你就把這個蓋在你頭上。”
二
“轟——轟——！”一陣陣響雷在頭頂炸開。頃刻，雨便像連滾珠似的往下掉，山路沖的只剩下泥濘，車輪子軋過去便是一道坑。老王用力蹬著，兩腳旁呼呼地扇著風，卻也只似慢爬。
“先休息一會。”老王把車往旁邊一靠，用力擰干自己的上衣、褲子，只見水撲棱棱地似瀑布般往下泄。
“爺爺......要不我們回去吧......走了兩三里路回去還來得及......”
“你這臭小子，走就是走，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要么一開始就別干，要么——就堅持到底！你爺爺我這么大年紀的人了，都懂得，你還不明白？而且，今天要是沒到，就再也去不成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半晌。聽見的只有淅瀝瀝的雨聲。重新踏上車，“走吧！”
三
雨越下越大，啪啪地打在身上，甚至有些生疼。雨絲只似那紗般的屏障似的罩著眼，前方一片朦朧。老王漸漸看不清前面的山路，硬生生地連人帶車摔倒在泥水中五六次。年老的車子也徹底垮掉，再也走不動了。鐵鏈混著泥，車輪也摔歪了。老王干脆直接把它丟到路邊，背著小王，往前走。那雨卻只似活了一般，往兩人的袖口、頸口中鉆，那“雨傘”也無能為力。
“爺......爺爺......”
“別怕！你爺爺在這呢！別怕！”
轟隆！突然一聲巨響卻似天地炸裂開來，抬頭一看，一顆如隕星一般的巨石從山坡滾下。“不好！”老王急忙往前面沖去，卻依舊閃躲不及。碰撞的聲音如同悶響的地雷響徹山谷。
“爺爺！爺爺，您......您沒事吧？”定睛望去，老王的兩腿上粘黏著一團團的血，雨水混著，順著那沖向澗間的石一起滾落。這兩條腿顯然再也走不動了。
“沒事......這點小傷......”
把淚和臉上的雨水抹去，小王把老王拖到一邊，用袋子蓋在頭上，細膩的雙手把老王臉上的雨水擦去。老王大口大口喘著氣，撫摸著小王的臉。
“爺爺......可能沒辦法再陪你了......你趕快往高處跑，不要再管爺爺了......”但回答他的，只有小王不斷哭泣的嗚嗚聲。
“走啊！我叫你走你聽不見啊！我怎么養了你這個臭小子！趕快滾啊！”
“嗚嗚......可是我要走了......誰來照顧爺爺呢......”兩個人都沉默了半晌。鼻頭酸酸的，苦澀的咸味在老王嘴里怎么也去不掉。
轟隆隆......轟隆隆......大片大片的泥漿排山倒海般地奔涌而來，如同從牢籠中剛剛脫身的野獸，瘋狂地泯滅、摧毀著一切，只剩下看不見的黑暗，兩人頓時陷入泥海之中。“哇嗚......”小王的身體從海中脫出——撐著他的，是一雙粗糙的長滿老繭的雙手。
“爺爺......爺爺......”
“爺爺......爺爺......”......聲音，被轟隆的沖擊聲漸漸地淹沒......
幾天后，在下游發現的，只有，一個哭著找爺爺的呆頭呆腦的七八歲的小男孩......
四
“孫兒啊，當你看到這段話的時候，想必你已經長大了吧！你爹娘走得早，當初，要是我省點錢供你爹上學，他也不會只在地里種田，也就不會出那地里的事。這條路是我走錯了！現在不一樣了！我一定把這條路走完，拼了這條老命也要！爺爺我啊就盼著，你那天可以走出這大山，真正去大城市里，不像我這老頭子一輩子都窩在這山溝里！你要哪天回來，就幫一幫這山里的孩子，他們也都是可憐的娃！你要那天混得有出息了，就幫幫孩子們，修一條路，這樣，我也就沒什么遺憾了......”
“這應該就是您回來做村官、當老師的原因吧！”
“嗯。我爺爺他沒什么文化，這段話還是老師幫忙寫的。后來轉交給了我，為的就是讓我明白爺爺的良苦用心......我后來懂得，就算我混得有出息了，也只是我一個人的成功。這山里孩子的苦日子又何時是個頭呢？錢掙得再多，也無濟于事！這也算是，了卻我爺爺的一樁心愿了吧......”言罷，一滴淚水，伴著長長的嘆息聲從眼角滑落......
“請問，爺爺遇難的那一天......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緣由嗎？”
“......那一天是我們新生報到。在這山溝里，老師們少，只能帶一個年級。報不上名，就要等六年。那天如果不去，或許，爺爺他也就不會......不過，我想爺爺的初衷，是不愿再等六年的吧！畢竟，爺爺他已經白白等了六十年了......”
“學校旁邊的雕像是鄉里人幫忙修的嗎？”
“是的，修路的提議畢竟是我爺爺發起的。爺爺他當年供我上學，又省吃儉用不斷攢錢。一面幫助山里沒錢的孩子上學，又自己一人修起路來。后來有政府的資金支持，也就完成了。現在山里的孩子上學方便多了，幾十年來，有村里人的努力與支持，不斷有孩子們走出大山，又一個又一個的幫助我們的后一輩。這般光景與以前不相同了！可以說是爺爺用自己的一生，為迷茫的我們指明了前進的方向。大家都很感激，所以就集資修建了。”一絲微笑，合著眼睛里閃著的光，在嘴角綻放。
“聽您的語氣，真的是為有這樣的一個偉大的爺爺而驕傲呢！可是，您今年已經年過八旬了。您曾經擔心過您的這個崗位，還會有人像您一樣，一直堅守幾十年嗎？”
呵呵的笑了幾聲，繼續道：“‘走就是走，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要么一開始就別干，要么——就堅持到底！’當年，爺爺就是這樣教育我的。這條路，我們走了幾十年，也一定會永遠、永遠的走下去。不只是爺爺，不只是我，更有著千千萬萬，甚至數以億計的人，走在這條路上......”
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非常感謝您的配合，記者小麗，特別報道。”......
評語：小人物，大情懷。本文講述了一位年邁的老人獻出了生命，為孫子以及更多山里的孩子打造了一條夢想之路的故事。小人物的卑微與偉大，刻畫得淋漓盡致。本文情節完整，構思精巧，結尾發人深省，不失為一篇優秀的小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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