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關于人生意義的討論,攪動了中國的思想界,使老、中、青都動了感情,心里掀起波瀾。從“哀莫大于心死”的角度上說,沉默的無聲的中國醒來了,民族的心活過來了。
精神遭到過奸污,心靈經受過饑餓的青年人,突然成熟了,變得深沉、鋒銳和敏感了。他們探索、思考、懷疑、判斷、選擇,青年的覺醒具有一種巨大的摧枯拉朽的力量,把生活從落后引向進步。
任何時代,青年都是一股最生動活潑的力量,他們的心總是和時代的脈搏跳動在一起的。從這場人生意義的討論中可以看到整個時代,表現出青年對國家、民族異常冷峻的幽默感,有時又愛發表議論,對什么事物總有自己的看法。
培根說:“青年人較適于發明而不適于判斷。”特殊的生活使這一代青年人必須學會判斷,甚至把判斷當做在生活中自衛的本能。吃了蒼蠅還能不吐嗎?誰要是被一個人騙過兩次而毫不醒悟,那他活該倒霉。
正如任何理論都不能代替實踐一樣,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么,還需要每個人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做出實際的回答。直面人生,總比遇到丑惡的東西裝模作樣地扭過臉去不看強多了。要有足夠的勇氣正視現實,我們的國家前面也不全是鮮花和美酒,所有的路都又遠又長,青年任重道遠,人生的道路并非坦途,還充滿艱辛。但是,人生的全部含義似乎就在正和反,美和丑,真和假,好和壞的搏斗中,“不經磨難,就嘗不到人生的滋味”,這話不是沒有道理。
我去年有幸結識了一批青年作家。這批青年作家引我思考這樣一個問題:這批青年作家他們都有過一段共同的經歷——上山下鄉,飽經磨煉。在和他們年紀相差不多,而生活過得比較舒適的青年中,卻開不出像樣的一張名單來。我決不是說只有當作家人生才有意義,而是想證明正是由于他們經受了許多磨難,對社會、對人生都看得更深刻了,胸中集聚了許多感情,想用筆表達,一發而不可收。
我還在一個單位做過這樣的調查,一場浩劫之后,“牛鬼蛇神”的子女中,老實肯干、有出息、有一技之長的,相對來說,比“紅五類”和干部的子女要多。我有一個朋友,當初妻子被逼自殺,他被“造反派”抓走,三個孩子無人照管,每天喝玉米糊糊充饑。“四人幫”一垮,三個孩子全部考上了大學。有個作家的小孩調皮搗蛋,功課很壞,他父親突然遭到批判,他在小朋友中受到了歧視,每天閉門不出,功課迅速好起來,并跳級成了全校的尖子。
我絲毫不主張為了讓青年成名就施以災難。在十年浩劫的年代,大量人才被壓抑著,摧殘了幾乎一代青年的靈魂和肉體,這樣的悲劇豈能重演!但是并不等于說今后每一個人都不會遇到逆境,世界并不盡善盡美,身處逆境怎么辦呢?這是值得苦苦探索的一個問題。
在深切的痛苦中變得絕望了,是怯懦者;在深切的痛苦中聰明起來,才是智者。在人生的江流上哪里有怯懦,哪里就有恥辱。這里的勇敢當然不是指去殺人放火。面對人生,要在意志上,思想上,心靈上做一個強者。
難道會有什么“命運”嗎?它是對灰心喪氣者的捉弄,是走過來的失敗者對過去的一種自己騙自己的寄托。駕馭命運的舵是不相信命運的,它要一直奮斗下去。到關鍵的時候甚至要緊緊捏住命運的咽喉,不讓它把自己毀掉。
正如“愈概括就愈具體”這一條創作的規律一樣,生活中也是有許多抽象的東西,這是人生的“核兒”,生活中的真諦。不管生活發生了什么變化,這個“核兒”是不會變的。因此,用理想來解釋生活,就顯得灰溜溜,令人泄氣;用生活來解釋理想,就生氣勃勃,五彩繽紛了。理想是生活的黃金,而只有具備像淘金工人在沙里淘金的毅力,才能找得到這生活的黃金。任何時候都不應該對人生失去信心,對生活失去責任感。背叛生活,就是背叛自己。還有比背叛自己更叫人悲哀的事嗎?
任何個人的悲劇都離不開整個的時代和社會,因此要科學地認識社會和人生,推進社會的改革,反對封建專制主義,實現思想解放。有人喜歡只從書本上了解歷史,一旦看到活生生的歷史就被嚇壞了。豈不知只有通過自身去了解歷史,才能把人生這本書讀活。
“一個人的將來差不多總是操在他自己的手里”。對于意志薄弱的人,人生就像一根細繩,在專制、愚昧、冷酷、虛偽面前變得非常脆弱,很容易被碰斷。而意志堅強、神經粗硬的人,人生的鋼繩越擰越緊,越捶越硬。當然,人生是有許多站頭的,每到一站允許轉彎,但不能倒退,即使成螺旋形也得向前進。
人生也同歷史差不多,有人把歷史看得很嚴肅,有人把歷史當成兒戲。嘲弄歷史的反被歷史淘汰;付出了血汗的,被歷史記錄下來。
人生也和歷史一樣喜歡捉弄人,喜歡同人開玩笑。本來應該叫人笑的,卻常常叫人哭;本來應該叫人哭的,卻常常叫人笑。因此我們在生活中要有勇氣,要有主見。
“懷疑”也好,沒有“絕對權威”也好,并不全是壞事。從某種意義上說,“懷疑是人的一種高貴的品格,是通向真理的階梯。不懷疑,牛頓發現不了萬有引力;不懷疑,瓦特發明不了蒸汽機;不懷疑,愛因斯坦寫不成《狹義相對論》和《廣義相對論》;不懷疑,人類也還在茹毛飲血。
我們所以熱愛生活,并不因為它是一首完美無缺的牧歌。相反,倒因為它更像波瀾壯闊的大海,有激流,也有平靜如鏡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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