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勢利導(dǎo) 以變應(yīng)變
家天下的封建帝王選擇自己皇位的繼承人,是第一等重要的事體,誠所謂“悠悠萬事,惟此為大”。而放眼看去,秦始皇、漢武帝、隋文帝、唐高祖、唐太宗等在歷史上有所作為的帝王,誰都沒有解決好這個問題。秦始皇嬴政生前沒有確立太子,致使他暴斃沙丘之后,趙高、李斯、胡亥得以兜售其奸;漢武帝劉徹晚年聽信讒言而將太子劉據(jù)逼上了絕路,以致后來不得不為立其子而殺其母;隋文帝楊堅因為偏聽偏信、上當(dāng)受騙而廢黜太子楊勇,改立次子楊廣為太子,致使隋王朝短命而亡;唐太宗李世民號稱一代英主,也曾經(jīng)為立太子之事而痛不欲生。本文所要陳述的,則是唐高祖李淵在驚聞玄武門之變后的痛苦抉擇。
隋煬帝時,奉命鎮(zhèn)守太原的唐公李淵之所以能在群雄逐鹿中勝出,取隋王朝而代之,建立了大唐王朝,和其子秦王李世民的作用密不可分?!顿Y治通鑒》卷一百八十三載:
唐公李淵娶于神武肅公竇毅,生四男,建成、世民、玄霸、元吉;一女,適太子千牛備身臨汾柴紹。世民聰明勇決,識量過人,見隋室方亂,陰有安天下之志,傾身下士,散財結(jié)客,咸得其歡心。
……會突厥寇馬邑,淵遣高君雅將兵與馬邑太守王仁恭并力拒之;仁恭、君雅戰(zhàn)不利,淵恐并獲罪,甚憂之。世民乘間屏人說淵曰:“今主上無道,百姓困窮,晉陽城外皆為戰(zhàn)場。大人若守小節(jié),下有寇盜,上有嚴(yán)刑,危亡無日。不若順民心,興義兵,轉(zhuǎn)禍為福,此天授之時也。”淵大驚曰:“汝安得為此言,吾今執(zhí)汝以告縣官!”因取紙筆,欲為表。世民徐曰:“世民觀天時人事如此,故敢發(fā)言;必欲執(zhí)告,不敢辭死!”淵曰:“吾豈忍告汝,汝慎勿出口!”明日,世民復(fù)說淵曰:“今盜賊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受詔討賊,賊可盡乎?要之,終不免罪。且世人皆傳李氏當(dāng)應(yīng)圖讖,故李金才無罪,一朝族滅。大人設(shè)能盡賊,則功高不賞,身益危矣!唯昨日之言,可以救禍,此萬全之策也,愿大人勿疑!”淵乃嘆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軀亦由汝,化家為國亦由汝矣!”
隨著形勢朝著有利于李淵父子的方向發(fā)展,李淵、李建成、李世民父子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也變得復(fù)雜起來。
上之起兵晉陽也,皆秦王世民之謀,上謂世民曰:“若事成,則天下皆汝所致,當(dāng)以汝為太子?!笔烂癜萸肄o。及為唐王,將佐亦請以世民為世子,上將立之,世民固辭而止。太子建成,性寬簡,喜酒色游畋;齊王元吉,多過失:皆無寵于上。世民功名日盛,上常有意以代建成,建成內(nèi)不自安,乃與元吉協(xié)謀,共傾世民,各引樹黨友。
上晚年多內(nèi)寵,小王且二十人,其母競交結(jié)諸長子以自固。建成與元吉曲意事諸妃嬪,諂諛賂遺,無所不至,以求媚于上?;蜓哉粲趶堟兼?、尹德妃,宮禁深秘,莫能明也。是時,東宮、諸王公、妃主之家及后宮親戚橫長安中,恣為非法,有司不敢詰。世民居承乾殿,元吉居武德殿后院,與上臺、東宮晝夜通行,無復(fù)禁限。太子、二王出入上臺,皆乘馬、攜弓刀雜物,相遇如家人禮。太子令、秦、齊王教與詔敕并行,有司莫知所從,唯據(jù)得之先后為定。世民獨不奉事諸妃嬪,諸妃嬪爭譽建成、元吉而短世民。
世民平洛陽,上使貴妃等數(shù)人詣洛陽選閱隋宮人及收府庫珍物。貴妃等私從世民求寶貨及為其親屬求官,世民曰:“寶貨皆已籍奏,官當(dāng)授賢才有功者。”皆不許,由是益怨。世民以淮安王神通有功,給田數(shù)十頃。張婕妤之父因婕妤求之于上,上手敕賜之,神通以教給在先,不與。婕妤訴于上曰:“敕賜妾父田,秦王奪之以與神通?!鄙纤彀l(fā)怒,責(zé)世民曰:“我手敕不如汝教邪!”他日,謂左仆射裴寂曰:“此兒久典兵在外,為書生所教,非復(fù)昔日子也。”尹德妃父阿鼠驕橫,秦王府屬杜如晦過其門,阿鼠家童數(shù)人曳如晦墜馬,毆之,折一指,曰:“汝何人,敢過我門而不下馬!”阿鼠恐世民訴于上,先使德妃奏云:“秦王左右陵暴妾家。”上復(fù)怒責(zé)世民曰:“我妃嬪家猶為汝左右所陵,況小民乎!”世民深自辯析,上終不信。
世民每侍宴宮中,對諸妃嬪,思太穆皇后早終,不得見上有天下,或歔欷流涕,上顧之不樂。諸妃嬪因密共譖世民曰:“海內(nèi)幸無事,陛下春秋高,唯宜相娛樂,而秦王每獨涕泣,正是憎疾妾等。陛下萬歲后,妾母子必不為秦王所容,無孑遺矣!”因相與泣,且曰:“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母子屬之,必能保全?!鄙蠟橹異砣弧S墒菬o易太子意,待世民浸疏,而建成、元吉日親矣。(《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
高祖李淵對秦王李世民情感愛憎的變化,無形中助長了太子李建成除掉潛在對手李世民的欲望。建成夜召世民,飲酒而鴆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數(shù)升,淮安王神通扶之還西宮。上幸西宮,問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飲,自今無得復(fù)夜飲!”因謂世民曰:“首建大謀,削平海內(nèi),皆汝之功。吾欲立汝為嗣,汝固辭;且建成年長,為嗣日久,吾不忍奪也。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同處京邑,必有紛競,當(dāng)遣汝還行臺,居洛陽,自陜以東皆王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辭以不欲遠(yuǎn)離膝下。上曰:“天下一家,東、西兩都,道路甚邇。吾思汝即往,毋煩悲也?!睂⑿?,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若至洛陽,有土地甲兵,不可復(fù)制;不如留之長安,則一匹夫耳,取之易矣。”乃密令數(shù)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復(fù)來?!庇智步抑家岳φf上。上意遂移,事復(fù)中止。
建成、元吉與后宮日夜譖訴世民于上,上信之,將罪世民。陳叔達(dá)諫曰:“秦王有大功于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剛烈,若加挫抑,恐不勝憂憤,或有不測之疾,陛下悔之何及!”上乃止。元吉密請殺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著,何以為辭!”元吉曰:“秦王初平東都,顧望不還,散錢帛以樹私恩,又違敕命,非反而何!但應(yīng)速殺,何患無辭!”上不應(yīng)。(《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一)
不難看出,面對李建成、李世民兄弟相爭,父親李淵左右搖擺,游移不定。一會兒想通過將李世民調(diào)去鎮(zhèn)守東都洛陽化解矛盾,一會兒又要加罪于李世民,一會兒又念及李世民的功勞而不忍下手。
李淵當(dāng)斷不斷,結(jié)果釀成了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兄弟相殘的玄武門之變。關(guān)鍵時刻,秦王李世民搶先出手,采用武力手段一舉鏟除了準(zhǔn)備將他置于死地的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
庚申,世民帥長孫無忌等入,伏兵于玄武門。張婕妤竊知世民表意,馳語建成。建成召元吉謀之,元吉曰:“宜勒宮府兵,托疾不朝,以觀形勢?!苯ǔ稍唬骸氨鴤湟褔?yán),當(dāng)與弟入?yún)ⅲ詥栂??!蹦司闳耄ば溟T……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即跋馬東歸宮府。世民從而呼之,元吉張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殺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左右射元吉墜馬。世民馬逸入林下,為木枝所絓,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敬德躍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殺之。
事變發(fā)生前,高祖李淵已有所察覺,“上時已召裴寂、蕭瑀、陳叔達(dá)等,欲按其事”。不過,李淵此時依然用常規(guī)思維思考問題,而根本沒有料到李世民竟然會使用極端慘烈的暴力手段。玄武門事變發(fā)生后,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遲敬德入宿衛(wèi),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驚,問曰:“今日亂者誰邪?卿來此何為?”對曰:“秦王以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驚動陛下,遣臣宿衛(wèi)。”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當(dāng)如之何?”蕭瑀、陳叔達(dá)曰:“建成、元吉本不預(yù)義謀,又無功于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wù),無復(fù)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睍r宿衛(wèi)及秦府兵與二宮左右戰(zhàn)猶未已,敬德請降手敕,令諸軍并受秦王處分,上從之。天策府司馬宇文士及自東上閣門出宣敕,眾然后定。上又使黃門侍郎裴矩至東宮曉諭諸將卒,皆罷散。上乃召世民,撫之曰:“近日以來,幾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號慟久之。
作為一位政治經(jīng)驗極其豐富的政治家,面對猝然來臨的骨肉相殘劇變,李淵的表現(xiàn)著實不凡:既然大錯釀成,回天乏力,便選擇坦然承認(rèn)既成事實,迅速采納裴寂的建議,平靜地說道:“善!此吾之夙心也。”隨后,李淵宣布立李世民為皇太子,將國事一并相委。下詔曰:“自今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后聞奏?!本o接著,李淵又詔告天下:自己做太上皇,由李世民來做皇帝。唐代歷史上有名的貞觀時期,也因李淵的這一抉擇而正式開啟。
毋庸諱言,李淵的這一抉擇充滿了苦澀和無奈。俗云:“知子莫如父?!睂τ谧约旱挠H生骨肉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的志向、抱負(fù)、膽略和手段,李淵應(yīng)當(dāng)比誰都清楚,而身為君父的他卻沒有采取斷然措施。故而,對于釀成骨肉相殘的玄武門之變,李淵具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宋人司馬光曾經(jīng)直言不諱地批評過李淵:
臣光曰:立嫡以長,禮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隱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勢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泰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jié),則亂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發(fā),然后應(yīng)之,如此,則事非獲已,猶為愈也。既而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門,推刃同氣,貽譏千古,惜哉!
高祖李淵誠然難辭其咎,但是他在玄武門事變發(fā)生之后,能夠順應(yīng)既成事實、以變應(yīng)變,迅速退位,讓雄才大略的李世民上臺一展其政治懷抱,還是應(yīng)當(dāng)予以肯定的。司馬光以古代圣君的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乘勢而起的李淵,雖然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卻未免近乎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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