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然主義還是理想主義
(1908年)
歐肯
事件背景
魯道爾夫·歐肯生于1846年,卒于1926年。德國著名的哲學家。1908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本篇是他的獲獎演說。
在人類歷史中有一些始終存在而又常新的疑問,這類疑問之所以始終存在,是因為任何生活方式都產生對這類疑問的一種回答:之所以常新,是因為構成某種生活方式基礎的社會背景不斷變化,當發生某種社會變遷的時候,幾代以來視作當然的真理就變成了尚未解決的問題,從而產生矛盾和困惑。
這類疑問之一就是今天要討論的自然主義與理想主義的區別問題。這兩個用語古已有之,但其意義朦朧不清,因而產生了許多歧義。然而為了方便,我們還得勉強使用這種流行的用語,盡管這樣不太妥當,因為這兩個用語不足以概括人性的各種差異,而這些差異跟我們對整個現實的態度和我們在生活中的全部活動密切相關。換句話說,由于我們的思想和行為,必然要提出這樣的疑問:人是不是受自然支配的?人在本質上究竟能不能超越自然?人與自然的關系密不可分,這是大家都同意的。但是人的存在、行為與痛苦是不是受這種關系的支配?或者是否還有另一種引導人類進入一種新的現實的人生?這問題過去曾一再討論,但現在依然被激烈地爭論著。一種意見代表著自然主義的立場,另一種意見代表理想主義的立場。這兩種立場回答上述問題及其采用的方法截然不同:另一種人生只是一種想象,必須從我們的意見和制度中完全排除。我們應該以人與自然之間的密切關系為出發點,努力使人生所具有的自然特征得到充分體現。這樣人才能重新與它不可分離的起源結合。可是如果承認人具有一種超自然的內在因素,我們的課題大概就會盡可能有力地支持這一觀點,讓這種人的內在因素與外在自然界形成鮮明的對照。在這種情況下,人生在人的內在因素中將居中心地位,并從這個觀點出發關照自然界。這種對自然界看法的明顯不同,已經明確地預示了精神在自然主義與理想主義中的不同位置。當然,自然也與精神生活有關,甚至有時對人生都有深刻影響,可是由低級的精神活動支配的自然性人生是外在的,不能超越自然的物質范疇,其目的只在于維持肉體的生命。人所具有的心理活動、智慧以及應變的能力可以補充人類的欠缺,但也只是具備了動物的優良本能——強壯、動作迅速、感覺敏銳等等,生命仍然是無目的和無內容的,只是若干優良本能的集中而已。這種生命既不會與生命內部本質合一,也不能構成特有的內在世界。這種生命的行為決不會指向內在目的,只指向維持生命的功利目的。依其目的而言,自然主義只要人的生命符合自然的形式,而理想主義則讓人的內在本質呈現于外部。照理想主義來看,沒有共同性的生命現象會在涵蓋一切的內在世界中結合起來。理想主義也要求人的生命受其特有的價值觀念、目標以及真善美的支配。從這一觀點來說,把一切努力都指向實現性這一目標,是對人的一種難以忍受的侮辱,同時也是對人的偉大與尊嚴的一種背叛行為。這種不同的思考方向、互不相容的態度,似乎無法找到共同點,我們也已經被迫做出兩者擇一的選擇。
我想,我們可以滿懷信心地說:確是如此,在本質上我們的內在大都存在偉大的動向,可以實現新的生活方式。要認識這點,只需把個別現實當作整體思考,正確認識這整體的重要性就夠了。在這之前,我們的論點是把生命看成主體與客體、人與世界、能源與物質之間的某種東西。然而,事物只能從外部接觸,因而內部是不可知的。可是現在,理性活動已將對象納入生命過程,也深入人的靈魂,以自己性命的一部分喚醒我們,使我們活動。歌德這類藝術家的創作活動就是明顯的例證。我們把這類創作活動稱之為“客觀的”,但不能說作品中表現的外在世界是未加入精神作用的存在,而應該說外部對象已成為精神的一部分。能源與物體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它們互相結合、彼此提高、產生豐富而完整的實體。在這種生命中,不是精神注入物體,就是物體中的精神發揮了作用。能源對物體發揮作用,才喪失了原來的不確定性,使這物體的性質顯示出來。詩有如魔術師,把語言賜予事物,事物便可宣稱自己的存在。可是事物只有在詩人的精神中,也就是在內在世界里,才顯得栩栩如生。與藝術相似的情況也常出現在日常生活——即法律與道德中,也常出現在人際關系中,起先看來是陌生的人,一旦與自己重疊,便進入自己的生命領域。把疏離的他人化為自己的過程,在這兩個個體最高層次的關系——愛中表現得最為明顯,愛把自己與他人之間的鴻溝完全填平了。未知的存在變成了自己生命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果我們在別人身上看不到自己的生命與存在,大概就不能愛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國家或整個人類。另一方面,探求真理還與我們內在生命的擴大有關,因為如果客體不存在于我們的生命中,如果認識客體所付出的努力無助于我們認識自己的存在,我們怎么會那樣強烈地希望認識客體呢?
從我們這時代特有的經驗和需要產生了恢復理想主義的強烈要求。人類的活動領域不斷擴大,加上為了生存而作的努力使人生的意義顯得朦朧,并喪失了主要目標。要是沒有精神上的經常沖擊,我們大概就沒有希望重新看到那一目標。紛亂的現代生活已呈現出退化的征兆,同時也顯示出對人性復歸與探求的沖動。如果人完全受自然過程的必然性支配,這種探求不是毫無意義嗎?精神活動常受這無意義的興趣的問題。如果我們能,那就要齊心協力,看清目標,否則就會受制于無意義的事物。現在這種情況很多,在混亂的現實生活中,崇高與低下、真實與虛假幾乎無法分清;既不能鑒別有真正價值的東西,也無力認識偉大或使人類生活充實的事物。我們必須區別麥粒與稻殼,而且必須在集中性的行為中集聚時代所給予的珍貴禮物,也就是集聚善與奉獻的精神財富。這必須成為共同努力目標,賦予生命以新的價值。可是如果沒有生命內在的完善,以超越原來的自然狀態,提高人類,我們怎么能實現這一目標呢?
自然主義與理想主義的對抗并非只限于生命的外表,在任何個別的領域里都可以發現反映整體信念的東西。滿足現實的貧困生活,只求某些方面的改善;相信世界的進步并進行宣傳,又能在發現新目標、新動力方面作出貢獻,這兩種態度大不相同。以文學為例,自然主義不承認文學有內在獨立性或者不給文學以主動權。文學如要只是時鐘的指針,就只能如實摹寫、記錄事件,這也許可以使人更了解那一時代的要求,但這種文學會限制創造性,對提高人的自我意識與人性不能有所貢獻。同時這種文學必然缺乏感人的力量,因為這種力量是隨著心靈的動向而產生的。如果說文學能從根本上改變人生,也就是說文學可能把人生提到更高的高度,如果還認為文學有責任幫助人們提高人生的層次,那么文學的作用就完全不同了。這時,由于文學表現并完善人的精神產物,才對構成生命、領導時代有所貢獻。由于文學描繪出混亂的現實生活的概貌,把與提高人性的重要問題展現出來,說明其重要性,才使模糊的物象變得鮮明和確切。而且文學能夠向我們提示永恒的真理,將生活提高到超越日常的紛繁內容的高度,并給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們以生存的信心。阿爾弗雷德·諾貝爾這項獎,給文學以更大的榮譽,使文學可以更好地扮演它理想中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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