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鞏聿信 【本書體例】
王仁裕
王仁裕(880——956),字德輦,天水(今屬甘肅)人。少孤,不知書,以狗馬彈射為樂,二十五歲開始就學。以文章馳名于秦隴之間,被聘為秦川節度判官。后入成都仕于前蜀,為中書舍人。前蜀亡,降后唐,先后為秦川節度判官,西京留守判官,以都官郎中充翰林學士。歷經后晉、后漢,累官翰林學士承旨、戶部尚書。著作甚豐,有《紫閣集》、《乘軺集》、《玉堂閑話》、《開元天寶遺事》等。
長安完盛之時,有一道術人,稱得丹砂之妙,顏如弱冠,自言三百余歲。京都人甚慕之,至于輸貨求丹,橫經請益者,門如市肆。
時有朝士數人,造其第,飲啜(chuō綽)方酣,有閽者報曰:“郎君從莊上來,欲參覲(jìn進)。”道士作色叱之。坐客聞之,或曰:“賢郎遠來,何妨一見,”道士顰蹙移時,乃曰:“但令入來。”俄見一老叟,鬢發如銀,昏耄傴僂(yǔlǔ與呂),趨前而拜。拜訖,叱入中門,徐謂坐客曰:“小兒愚騃(ái皚),不肯服食丹砂,以至于是。都未及百歲,枯槁如斯,常已斥于村墅間耳。”坐客愈更神之。
后有人私詰道者親知,乃云:“傴僂者即其父也。”好道術者受其誑惑,如斯嬰孩矣。
(選自《玉堂閑話》)
唐都長安在動亂以前,有一個道士,自稱得了用朱砂所煉成的仙丹的好處,面色依然象年輕人,可他自己說已經三百多歲了。京都的人都很仰慕他,以致獻納財物向他求取仙丹,手持經典向他求教的人,擠得他門前如同鬧市一樣。
一次,有幾個在朝為官的人,到道士家中去拜訪他。正飲茶暢談時,有個看門人進來報告:“公子從莊上來,想拜見您。”道士很生氣地斥責他。在場的客人聽了,有的說:“既是令公子遠道而來,見見又有何妨?”道士緊皺眉頭,過一會兒才說:“就讓他進來吧。”工夫不大,就見一個老頭兒,滿頭白發,老態龍鐘,佝僂著身子,緊走幾步向前來拜見道士。拜完了,道士斥喝他到后堂去,這才慢慢地對客人說:“小兒癡愚,不肯服用仙丹,才成了這個樣子。還不滿百歲,卻衰老瘦弱到如此地步,我很早就把他攆到鄉下去了。”客人們更把他看成活神仙。
后來有人私下里向道士身邊的人打聽,才聽說:“那個佝僂身子的老頭兒就是他的父親啊。”那些喜歡求仙求道的人,受他的哄騙迷惑,就象易被糊弄的小孩一樣。
這則筆記小說寫得是一個道士在京都長安行騙的故事,整個情節寫得波瀾起伏,饒有趣味。
古往今來,騙子不絕,而受騙者也世代不乏其人。大凡受騙的人,是因為有非分之求。而騙子正是利用了這一點。這位京都道士,“稱得丹砂之妙,顏如弱冠,自言三百余歲”。長生不老,這正是古往今來人們所夢寐以求的啊!于是,道士立即成為京都長安中引人注目的人物,一時間,“輸貸求丹、橫經請益者,門如市肆。”當然,有人相信,也有人不信。畢竟是道士自吹自擂,無法驗證。于是出現了一個驗證道士的丹砂妙用的契機——“郎君從莊上來,欲參覲。”當守門人向道士如此稟告時,在座的客人們肯定是群情激動。“賢郎遠來,何妨一見”,一句話,道出了大家的心聲,道士三百余歲卻“顏如弱冠”,他的兒子該是怎樣年輕呢?千載難逢的開眼界的機會啊!而道士聽后卻“作色叱之”。心中有詭計,還裝模作樣。“顰蹙移時”——在他人看來,道士只是略有些不高興而已,殊不知這正是道士在演戲。只是一小會兒,道士鎮靜自若——“但令入來”。接著,出人意料的場面出現了:“俄見一老叟,鬢發如銀,昏耄傴僂,趨前而拜”。這時該是在座的客人們大驚失色了。這是道士的兒子嗎?怎地如此衰老?道士返老還童的丹砂怎么對他兒子不起作用?那么對別人呢?一連串的問號掠過客人們的心頭。剛才還熱鬧喧嘩的場面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一雙雙懷疑的目光在打量著這對如此懸殊的“父子”。但這時的道士不慌不忙,泰然自若。一句“徐謂客曰”,正是表現了道士成竹在胸的心理狀態。“小兒愚騃,不肯服食丹砂,以至于是”——道士的解釋,不僅打消了在場所有人心中的疑慮,而且更加驗證了丹砂的靈驗,服了丹砂的老子,反而比不服丹砂的兒子年輕得多。這一下,不僅“座客愈更神之”,而讀者也不由得心向往之了。然而,作者在結尾處筆鋒陡地一轉,“傴僂者即其父也”。一句話,令人心頭大震。道士那潘安之貌,一下子變得奸詐、丑陋。作者用欲抑先揚的手法,對道士的揭露和諷刺,真可謂入木三分。
李唐王朝奉道教為國教,指定《道德經》、《莊子》等道家經典為士子必讀書籍,因此,達官貴人出家修道一時成為一種風氣,這就給那些投機鉆營之徒以可乘之機。文中的道士,為了個人的私利,竟不惜作出顛倒人倫、以父為子的卑劣行徑,讀來令人發指。雖然從小說最后一句話來看,作者的目的在于嘲諷那些“好道術者”的愚味無知,但這則筆記小說從一個側面揭露和批判了宗教的泛濫給社會造成的危害,其積極意義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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