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學導讀
詩歌的起源有多種說法,有的認為起源于祭祀,有的認為起源于巫術,最具代表性的是勞動說。《詩·大序》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朱自清則說:
詩的源頭是歌謠。上古時候沒有文字,只有唱的歌謠,沒有寫的詩。一個人高興的時候,或悲哀的時候,常愿意將自己的心情訴說出來,給別人或自己聽。日常的語言不夠勁兒,便用歌唱,碰到節日,大家聚在一起酬神作樂,歌唱的機會更多。(《經典常談》)
朱自清認為詩歌起源于情緒的自然感動和變化。情緒包括喜、怒、哀、樂、好、惡等。借助精練、富有節奏韻律的語詞,把情緒宣泄出來,就成為了詩歌。
中國的詩歌源遠流長,遠在《詩經》結集之前,就已經有了較為成熟的詩歌。如口耳相傳的《擊壤歌》、《卿云歌》,以及記載于《吳越春秋》中的《彈歌》:斷竹,續竹,飛土,逐肉。據考證,這些詩歌距今已有五千年之久。詩歌自身所具有的獨特的功能,如巨大的情感力量,簡潔明快、富有韻律的語言,使它成為了最具藝術魅力的文學形式。《詩序》說:“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乎詩。”從《詩經》、《楚辭》產生以來,一直到現今的白話詩,詩歌在任何時代,都未曾中斷過。某種意義上可以講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
樂府
一、樂府的產生及演變
樂府本來是負責樂曲、樂工和采集民歌的專門機構,即音樂機關。漢樂府是指漢樂府機關所采制的詩歌。這些詩,原本在民間流傳,經由樂府采制、加工保存下來,漢代稱為“歌詩”,魏晉時始稱“樂府”或“漢樂府”。經后世文人大量仿作,與古體詩、近體詩、律詩等共同構成中國古代的主要詩體。
據《漢書·禮樂志》記載,孝惠帝二年,任命夏侯寬為樂府令,這是“樂府”名稱的首次出現。
至武帝定郊祀之禮……乃立樂府。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謳,以李延年為協律都尉,多舉司馬相如等數十人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作十九章之歌。(《漢書·禮樂志》)
《漢書·藝文志》也有詳細的記載:
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于是有趙、代之謳,秦、楚之風,皆有感于哀樂,緣事而發,亦可以觀風俗,知薄厚云。
漢武帝時,國家空前繁榮強盛,為制禮作樂,點綴太平,漢武帝正式設立樂府。武帝到成帝期間的一百多年,是樂府的昌盛期。據《漢書·禮樂志》記載,樂府發展至成帝末年,人員達到八百多人,形成規模龐大的音樂機構。哀帝登基后罷免樂府裁減大量樂府人員,所剩部分劃歸太樂令管轄,此后,漢代樂府建制消亡。
樂府機關的任務職能在于:采曲作樂,服務于宮廷祭祀、宴饗,這部分作品為郊廟歌辭,等同于《詩經》中的“頌”;通過所收集的民歌“觀風俗,知薄厚”,以檢討政治得失,及時予以調整,這部分則是采集民間流傳的歌謠,稱為樂府民歌,等同于《詩經》中的“風”,它同時也是漢樂府中的精華所在。
漢樂府是繼《詩經》之后,古代民歌的又一次大匯集。形式上由雜言趨向五言,是中國五言詩體發展的一個重要階段,并且產生了長篇巨制式的敘事長詩《孔雀東南飛》、《木蘭詩》。內容上女性題材作品占據了重要位置,這些作品的故事情節較為完整,思想內涵豐富,細節描繪典型,采用敘事的寫法、通俗的語言,創造出了一批性格鮮明的女性形象,不僅奠定了敘事詩的基礎,而且使敘事詩的發展達到了新的高度。漢樂府在文學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與《詩經》、《楚辭》可鼎足而立。
漢樂府民歌主要收錄在《樂府詩集》中,現存40余首,多數是東漢時期的作品,主要反映了當時底層百姓的艱難困苦,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感情表現真摯激烈,表現形式樸素自然,語言清新活潑,句式以雜言、五言為主,長于敘事鋪陳,開中國古代敘事詩的先河。
《樂府詩集》為宋人郭茂倩所編,是收錄漢迄五代樂府詩最完備的一部詩集,100卷,根據思想內容和音樂性質的不同,分為12類:郊廟歌辭、燕射歌辭、鼓吹歌辭、橫吹歌辭、相和歌辭、清商曲辭、舞曲歌辭、琴曲歌辭、雜曲歌辭、近代曲辭、雜歌謠辭、新樂府辭。12大類又分出若干小類,如橫吹曲辭又分漢橫吹曲,梁鼓角橫吹曲等,相和歌辭又分為相和六引、相和曲、吟嘆曲、平調曲、清調曲、瑟調曲、楚調曲等,清商曲辭又分為吳聲歌與西曲歌等。
“樂府詩”自產生以來,一直處于不斷的發展演變之中。六朝時把樂府里合樂、可以吟唱的詩稱為“樂府”,這樣,“樂府”便由音樂機關的名稱變為詩體的名稱了,“樂府”取得了文學身份,成為一種文學體裁。
六朝人不僅視樂府為一種詩體,并且重視這種詩的音樂性,但到了唐代就拋開了音樂的成分,單純注重詩的內容,把一種具有強烈社會政治內容、在形式上不受格律限制的諷喻詩稱為樂府。白居易定義新樂府為:“篇無定句,句無定字,系于意,不系于文,首句標其目,卒章顯其志,詩三百之意。”(《新樂府序》)白居易等人繼承發揚了漢代樂府詩反映社會的現實主義精神,把樂府詩提高到一個自覺反映社會現實的新階段。
宋元以后,又恢復了六朝人的音樂觀點,把合樂能唱的詞曲叫做樂府。
元代以后散曲盛行,稱散曲為樂府,別集如張可久的《小山樂府》,選本如楊朝英的《太平樂府》等。這說明樂府一詞的含義是不斷變化的。
二、樂府詩的類別
西漢依采集的地區劃分,東漢則按照用樂的性質與禮儀的配合關系劃分為四品:
及明帝定四品:一曰大予樂,郊廟上陵用之;二曰雅頌樂,辟雍享射用之;三曰黃門鼓吹樂,天子宴群臣用之;四曰短簫鏡歌樂,軍中用之。(鄭樵《通志·樂略·樂府總序》)
這種分類方法過于簡略,民間的樂府歌辭被排斥在外。南宋郭茂倩的《樂府詩集》則分為十二類。近現代學者綜合各家分類方法,將漢樂府分為三大類:宮廷樂府、民間樂府、外來樂府。
1.宮廷樂府
包括郊廟歌、燕射辭、舞曲三種。郊廟歌、燕射辭屬于宮廷樂,是由《詩經》的雅頌發展而來,把《楚辭》的部分藝術表現手法以及漢朝人自己的創意融合在一起。郊廟歌主要是貴族文人為祭祀而作的樂歌,形式華麗典雅,思想內容貧乏,包括祭天地的郊樂和祭祖先的廟樂兩部分。燕射辭是朝廷君臣田獵聚會享用的歌辭。舞曲中的部分曲目來源于民間的樂府,主要用于宮廷的宴饗娛樂。
2.民間樂府
民間樂府主要包括相和歌、清商曲和雜曲歌詞。這類樂府大都以戀愛、戰爭、社會問題、神仙故事等為描寫內容,質樸清新,真摯凄婉。相和歌的意思正如《宋書·樂志》所說:“絲竹更相和,執節者歌。”它是漢代本土街陌的歌謠,即通俗的民間歌謠,當時有十七曲,今存七曲,以《薤露》、《蒿里》為代表。清商曲是東晉南朝時期,流行于長江流域的一種民間歌謠,即清商新聲,分為平調、清調、瑟調、楚調、側調和大曲,總稱清商曲。雜曲歌辭歷代都有,大都只有歌詞,沒有固定的樂器,不能入樂,聲調也不詳,或出于佛老,或來自夷狄,或來自于軍樂,因不好歸類,所以總稱為雜曲,《樂府詩集》共有雜曲十五篇。
3.外來樂府
外來樂府包括鼓吹曲和橫吹曲,均為軍中樂府。風格雄健,氣勢高亢。合唱的樂器基本來自境外。鼓吹曲,只有漢代的短簫鐃歌,以簫、笳為主要樂器,現流傳下來的僅有《鐃歌十八曲》,主要內容是歌頌天子的武功、戰爭、田獵,間有戀情、民歌。橫吹曲為軍事歌辭,樂器以鼓、角為主,馬上吹奏,由張騫從西域帶回境內,歌辭均已亡佚。梁朝的《鼓角橫吹曲》屬此類。
另外,區別樂府詩還是古體詩,從詩歌的標題即可看出。一般樂府詩的標題常用“歌”、“行”、“弄”、“樂”、“曲”、“篇”、“吟”、“嘆”、“調”、“辭”、“唱”、“引”、“操”等,如《子夜歌》、《怨歌行》、《江南弄》、《白頭吟》、《采蓮曲》等,因此,只要看詩題,便可判斷是樂府詩還是古體詩。
三、樂府詩的分期
1.兩漢樂府詩
“樂府”雖然正式設立于漢武帝時期,但樂歌早在楚、漢之際就已產生,這時期的代表作主要是項羽的《垓下歌》、漢高祖的《大風歌》以及唐山夫人的《房中樂》。作為樂府的先驅,它們共同的風格是悲壯沉雄。雖然藝術上脫胎于《詩經》,特別是《離騷》,但貴族氣息較為濃厚,與表現平民生活的文學具有較大的距離。漢武帝設立專門機構后,廣泛征集民間歌辭入樂,并采納外邦樂曲配辭,作為新興的詩體,樂府詩的地位才正式確立。
漢樂府詩在表現人世間的苦與樂、男女關系的愛與恨時,受《詩經》影響較深,有國風、小雅的余韻;而在抒發樂生惡死愿望時,主要是繼承楚文化的傳統,受屈原《離騷》的影響。兩漢樂府大抵為哀怨悲涼的楚聲,內容主要有:
(1)對苦樂不均、貧富懸殊的不滿。兩漢樂府詩的作者來自不同階層,作品反映了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貧富懸殊、苦樂不均在詩中得到充分的反映。相和歌辭中的《東門行》、《婦病行》、《孤兒行》都表現了平民百姓的疾苦和社會底層的呻吟呼號。一同收錄在相和歌辭中的《雞鳴》、《相逢行》、《長安有狹斜行》三詩,則與《東門行》等作品迥然有別,展示了富貴之家的奢華生活。表現平民疾苦和反映富貴之家的作品同被收錄在相和歌辭中,形成鮮明的對比:一邊是饑寒交迫,在死亡線上掙扎,一邊是奢侈豪華,不知人間還有憂愁事;一邊是連自己的妻兒都無法養活,一邊是妻妾成群、錦衣玉食。
(2)戰爭和徭役帶來的深重災難。漢武帝開始頻繁地發動戰爭,造成農業生產荒廢,百姓大批死亡。如《戰城南》的悲慘和對陣亡將士的哀悼。再如《十五從軍征》,從“十五從軍征”到“八十始得歸”,反映了兵役制度的黑暗。
(3)男女之間愛與恨的心聲。愛情婚姻題材在兩漢樂府詩中占有較大比重。
這些作品對男女之間的愛與恨作了直接的坦露和表白,大膽潑辣,毫不掩飾。如鼓吹曲辭收錄的《上邪》。《有所思》反映的則是未婚女子由愛到恨的變化及其表現。《孔雀東南飛》所寫的是反抗包辦婚姻,同時也表白他們生死不渝的愛戀之情。
(4)樂生惡死愿望的表達。兩漢樂府詩還表達了強烈的樂生惡死愿望。如何超越個體生命的有限性,是古人苦苦思索的重要課題。兩漢樂府詩在這個領域較之前代文學作品有更深的開掘,把樂生惡死的愿望表現得特別充分。如《薤露》認為人的生命短暫,如草上的露水。《蒿里》反映了魂歸蒿里的不可抗拒,寫出了對死亡的無可奈何。在描寫死亡的凄慘悲哀時,更表現出對生命的珍惜和留戀。惡死和樂生聯系在一起,漢樂府詩同時又以虛幻的形式把樂生愿望寄托在與神靈的溝通上。郊祀歌《日出入》由太陽的升降聯想到人的生命,作者想象能夠駕馭六龍在天國遨游,盼望神馬馱載自己進入太陽的永恒世界。《艷歌》則以幻想的形式升上云霄,來到神界仙鄉,描繪出一幅進入天國的理想畫面。
兩漢樂府詩是通過人的神仙化、神仙的世俗化,表達作者溝通天人的理想。無論是寫人進入神國仙鄉,還是寫神靈來到人間,都把人和神置于同一層面,神靈不再是高高在上,而是人神同游,彼此無間。
2.魏晉南北朝樂府詩
魏晉南北朝的樂府詩創作,在詩歌發展史上占有較重要的地位。既繼承發展了傳統的五言樂府,又對七言進行了開拓和創新,同時還回歸了傳統的四言詩,六言體在創作中也間有出現,所有這些,都體現了這一階段文人樂府創作的變化和成績。
這一時期,以曹氏父子和“建安七子”為代表的樂府詩創作一度達到了空前的繁榮。這些詩作大都表明了這一時代的文學精神,而這種精神則直接由漢樂府承繼而來,即關注時事、描寫亂離、同情疾苦,如曹操的《薤露》、王粲的《七哀》、陳琳的《飲馬長城窟》、阮禹的《駕出郭北門》、曹植的《泰山梁甫吟》、蔡琰的《悲憤詩》。這些作品,基本采用五言樂府敘事體的形式,淺顯通俗的語言,貫串豐富真摯的情感,表達慷慨悲涼的情懷。
南北朝民歌雖處于同一時代,但卻呈現出迥然不同的文學風采。這是由于南朝和北朝長期對峙分裂,政治、經濟、文化以及民族風尚、地理環境的不同所造成的。北朝在鮮卑族的統治下,北方男兒好勇尚武,所以其作品多為氣勢雄壯的“鼓吹”曲,內容則以戰爭殺伐為題材,即使是描寫愛情的作品,也大多充滿慷慨激昂的英雄之氣。南方的山清水秀,造就了江南女子的多愁善感,所以民歌便形成徘徊低吟的清商曲。這些民歌內容上幾乎全部為情歌,即使是詠物傷時之作,也不少婉轉溫柔的兒女情長。總而言之,南風民歌清新活潑,善于抒情,但內容較為單調;北方民歌粗獷雄健,風格遒勁,內容也較為廣闊。
(1)“吳聲歌”是流行于長江下游及五湖范圍的民歌,六朝人稱之為“吳聲歌曲”,主要收錄在《樂府詩集·清商曲辭》的“吳歌”中,共355首。以《子夜瞅》、《子夜四時歌》、《華山畿》、《讀曲歌》、《懊儂歌》為主,大都是五言句的小詩,內容多寫婦女的愛戀、失戀、相思、送別等。
(2)“西曲歌”是流行于長江中游和漢水附近的民歌,又稱為“荊楚西聲”。主要收錄在《樂府詩集·清商曲辭》的“西曲”中,共176首。內容多旅人商婦別情和水鄉情調,反映出當時南方社會的繁榮風貌,表現形式比“吳歌”更為勇猛熱烈。
吳歌西曲的藝術特點首先是體裁簡短,絕大多數為五言四句的小詩,少數為雜言和七言。其次是風格清新自然,音韻婉轉流暢,比喻巧妙生動,想象豐富多彩。第三是語言上大量使用雙關語、諧音詞以及男女贈答的形式。以上這些特色對后代詩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尤其是直接促進了唐詩的格律化的完成。
3.隋唐五代以后的樂府
隋朝開皇初年,開始設置七部樂,后來擴大至九部,包括清商樂、西涼樂、天竺樂、高麗樂、胡旋樂、龜茲樂、安國樂、疏勒樂、康國樂,這些都是俗樂所用曲調。
唐統一后,隨著疆域的擴大,文化出現空前繁盛的局面。經過幾次整理,唐太宗時期設立了十部樂,除“燕樂”、“清商樂”外,其余八部都是邊疆民族和國外的音樂。
隋唐五代的樂府詩,基本上以民間歌謠為主。這些民歌主要保存在郭茂倩《樂府詩集》的無名氏樂府81首中。清康熙年間所編的《全唐詩》,以唐無名氏的形式收錄了詩作103首。另外還有敦煌文庫所發現的《敦煌曲》。今有王重民的《云謠曲》。任二北的《敦煌曲校錄》收錄了隋唐五代的樂府詩500多首。
因為詞的興起,宋以后的一些民間歌辭,便用詞的形式來表現,部分收錄在筆記小說中。遼金元的民歌,稱為“街市小令”。因為元朝流行散曲,作品已經俚俗,所以這一時期保存的民歌較少。明清時也有不少優秀的民歌,因為正統文人的不重視,這些鮮活的民歌多已散失亡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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