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住旅館之一

老話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話自是有一定的道理，就像我們出門在外住旅館什么的有時候也是這樣。也許你想住離市中心近些的地方，出腳方便，晚飯后也可以逛一逛大街，領略市容，買些土特產，可是主人卻安排你去郊區住，因為那里環境安靜，少一些世間繁雜，本一片好心，自然客隨主便；也許你想住得舒適一點，一人間或者最多兩人間，但是這一陣旅游旺季，旅館緊張，安排你三四人合住；也或者你是一個怕孤獨的人，倒是愿意和人合住，人家卻偏讓你住單間，以示重視，也未嘗沒有這樣的事情。總之人活在世界上是不能樣樣事情稱著自己的心的，住旅館亦然。

我出門開會旅游什么的，也住過不少旅館，三星級四星級雖然不能常來常往，像大老板似的包他一間，但總算也住過個把回。要說感受當然是不一樣，進進出出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真是一闊佬一大亨，腳步之間也就差沒有飄起來。有時細細想來，飄什么飄呀，三星四星的房間和現在已經普及的標準間大致上也差不多呀，至少格式基本一致，地毯、壁櫥、中央冷暖空調、兩張席夢思床、兩張豪華沙發、一彩電、一寫字臺，若有鏡子則可兼作梳妝臺，再帶一衛生間，里面貼滿瓷磚什么，衛生用具浴缸抽水馬桶一律進口，再來一小小冰柜，里面有各式飲料，盡管大膽飲用，多多益善，但是絕不免費供應。再有提供方便就是有一同線電話，洗澡如廁時不必為電話沒有人接而急急忙忙，不能用暢，如此等等。星級房間里的所有一切都時時刻刻在告訴你，星級就是星級，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也許主要的差別并不在于設施，而在于管理。星與非星的管理，是不一樣的，這一點不能否認，也不該否認，要不然那許多住星級的人不都成了冤大頭傻大帽了么。現在的人真是哪個也不比哪個呆，一個個都精明強干著呢，何況那些住星級的。

我平時出門，住得比較多的一般是標準二人間或三人間，不同城市不同地方的標準間的風格卻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有時候不免使人想起我們國家某個歷史階段的某些高度統一的東西。當然在高度統一之中有一樣東西是不統一的，那就是房價，從二十多元到一百多元各價不等，看城市生活水平，也看旅館的管理水平。一般說來，好貨好價錢這老話是不會錯的。我在一大夏天出門，滿心想住一有空調的房間，錢又不能太貴，太貴了不好報銷，找來找去，總算找到一處，有空調，房費又恰在我報銷水平線上，心中大喜，以為是撿了個大便宜無疑。興沖沖上得樓去喊服務員開門，發現服務員正在我要住的那個房間里待著，有兩位，分別帶著孩子，洗澡，看電視。問之，回答說我們值班室沒有空調，所以到客房來，小孩在家熱得睡不著，也帶來涼快涼快。這且不說，再看這房間，地上也鋪著地毯，卻是臟不忍睹；沙發扶手上全是香煙洞；國產空調轟轟作響，如雷貫耳；窗簾是壞的，不能用，對面就是人家的陽臺，陽臺上有人在乘涼，要往這邊屋里看，真像是看一天然大屏幕呢。衛生間里設備一應俱全，抽水馬桶不停地漏水，浴缸是銹的，洗臉池沒有塞子，四周布滿污垢……這才深深體味出便宜沒好貨這句老話的道理來。

雖然做了幾年“被養”的作家，卻從來不曾想到要養出一些嬌氣來。其實從前幾十人的大通鋪也是睡過的，在鄉下插隊的時候，上工地開河，男女混住也是住過的，也沒見得就怎么樣了，日子也過得好好的。后退一步天地寬，雖然空調轟轟作響，但總比沒有空調的好；雖然浴缸銹了，也比沒有浴缸的好；雖然地毯很臟，不去看它也罷，沙發破爛就坐在床上也行。住了星級飄起來也可以，飄過之后再回到原地有一點點失望有一點點失落這也正常，但是你不能不回來。

人在江湖，隨遇而安罷，不安也是白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