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課讀過漢武帝派霍去病攻下焉支山和祁連山,迫使匈奴降漢。匈奴發出了“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的悲歌。
祁連山脈橫亙青海甘肅之間,山峰逶迤一千多公里,寬三百多公里,巍峨雪峰其間夾著湖泊、河流和草原谷地,造就了農牧交錯帶,是農耕文明與游牧民族爭奪以制西域的戰略要地,殘酷見證了一場場曠日持久、驚天動地的征戰與動蕩。踏上祁連山脈,舉步就會踩到一段古跡,牽出一段歷史。
如果沒有祁連山,內蒙古高原的沙漠就和柴達木盆地的荒漠連成一片,就沒有河西走廊和絲綢之路。祁連山北麓有絲綢之路北道,早在唐朝,“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美景已被納入無數文人墨客的詠嘆。
我很早就游覽了河西走廊的嘉峪關、玉門關、敦煌等地。幾年后我再游祁連山,走南麓的絲綢之路南道,從黃河向西,經過西寧、日月山,進入古吐谷渾王國疆界。當年絲綢之路南道與河西走廊段北道相輔而行,都是中原通往西域的貿易通道,現在卻鮮為人知。
當汽車翻越祁連山的山脊線,站在高處向南麓望去,山連山,嶺連嶺,雪峰石骨崢嶸、氣勢雄偉。積雪和冰川似銀蛇盤繞,如哈達披掛。冰川水送入原始森林,讓廣袤的草原鋪展開千里碧毯。再走進祁連山腹地,夏季夜雨,次日清晨濃云厚霧縈繞在山腰,滾滾青煙飄逸在山際,暮雨朝云帶來的奇峰云霧美不勝收。午后放晴,與草原相接的祁連山銀裝素裹,草原上碧波萬頃,金黃油菜花、一群群馬牛羊點綴其中。驚嘆上蒼將祁連山最美的風景賜予祁連南麓。
美如翡翠海的大草原
車開到祁連山脈東段,驀然間,我們被裹在一片翠綠的世界里,綠得濕潤清澈,卷起如茵的波浪。那雪水滋養的大草原美如翡翠海!祁連山東段地勢相對平緩,東南季風能吹送到山脈深處,植被繁茂,隨山勢起伏的草原綿延數百里,一群群牛羊點綴其中,這里是中國最美的六大草原之一。從祁連縣到海晏縣的百里公路是名副其實的“草原景觀大道”。而祁連山西段降雨少,千溝萬壑一片荒漠。
祁連山大草原不是平坦的,樹林和草甸隨著山脈曲線交替分布鋪展向遠方。高原草甸的牧草不高,一簇簇密密絨絨的。低頭細看,碎細野花和草融為一體。隱約傳來騰踏之聲,接著像旋風呼嘯而起,蹄聲雜沓,嘶鳴盈耳。數十匹翹首揚鬃的駿馬挾裹著小馬駒呼嘯而來,又翻卷而去,匯入碧波綠海。牧人馱著自己的帳篷、趕著畜群,整個夏營地時期就在水草豐美的草原上游蕩。
祁連山下的村落,鑲嵌在金燦燦油菜花和綠油油青稞的彩畫之中。大通河畔的門源回族自治縣號稱“門源油,遍地流”。幾十里油菜花海如浩蕩金波一望無際,映襯著祁連山紅色的丹霞山巒,翠綠的草甸,色彩明快,美如濃烈的油畫。
牛心山與卓爾山
祁連山脈中段的卓爾山,在祁連縣城東南兩公里外,是祁連山最佳天然觀景臺,榮獲“天境和連”美譽。未進景區,就被丹霞地貌里的田園牧歌畫卷鎮住了。金燦燦的油菜花和綠油油的牧草一片片鋪滿山崗,村落鑲嵌在黃綠相間的彩畫之中。
景區海拔較高。沿木棧道上山,突然烏云翻舞,陣雨不期而至。走上卓爾山上觀景臺,視野開闊。北面是綿延雪峰,積雪冰川地貌非常壯觀。南面兀地抖起一座冷艷高峰,云披霧障,那是牛心山,祁連山的象征。
天境和連,一山盡覽四季景色。我去時正值夏末,色彩最豐盈。豪放的曲線從牛心山巔舒展開來。山頂如白緞飄落的冰川,山腰墨綠的樹林,山坡青碧的牧草,燦若紅霞的丹霞山巒,農家隨山坡就勢而建,耕地或片或塊,或條或線鋪開,金燦燦的油菜花、將成熟的青稞穗、綠草和紫色白色的野花,輕嵐淡染的黛色遠山。如此奪目跳躍的色彩,再由田隴、阡陌、公路,或曲或直地勾勒成一幅大自然彩繪。
牛心山海拔4667米,雖然比不上青藏高原的雪峰,但是與山下八寶鎮的相對海拔差1880米,仰望之,絕對氣勢恢宏。山前的八寶河是由東向西的倒淌河,像一條白色哈達環繞紅瓦粉墻的八寶城。又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
藏民敬牛心山為祁連眾山之王,稱卓爾山為美麗的皇后。含情脈脈的卓爾山,與魁偉英武的牛心山隔著八寶河深情相望,永遠廝守,衍生出許多美麗的神話傳說。卓爾山上金碧輝煌的祥和佛塔見證著蕓蕓眾生虔誠的祈愿。
來自中原的農耕文化,來自西域和蒙古的游牧文化,與青藏高原的藏文化在祁連山脈碰撞交融,更多的是浴血爭奪。登上卓爾山山頂烽火臺,眼前彷彿展現古隘口朔風卷起的烽煙,和軍旗獵獵下戍邊將士壯懷激烈的征戰。風彷彿從遠古奔襲而來,帶來戰馬的嘶鳴,和“西去陽關無故人”的傷感。祁連山的蒼涼與悲壯氣質是將士的生命澆灌的。
殘頹的峨堡古城
祁連縣地處祁連山南麓山谷密林深處,人口4.6萬,聚居著藏、回、土、撒拉等十五個民族。
峨堡鎮位于祁連縣城以東72公里。絲綢之路南道的開通,使峨堡這個草原小鎮逐漸成為絲路上重要的交通驛站。如《后漢書·西域傳》所云:“馳命走驛,不絕于時月;商胡販客,日款于塞下。”
峨堡古城依山而建,城郭南北寬280米,東西寬230米,城墻底寬13米。墜毀的城門、城內坍塌的城隍廟、城外點兵臺、烽燧等遺址依稀頹存。站在瞭望臺遠眺,山風抽打著故城的斷墻烽燧,就像入侵者再一次侵襲。殘缺的城墻下,草原牧草如碧浪翻滾,共同述說曾經的商旅駝隊紛至沓來,西漢與月氏、烏孫聯合阻擋匈奴南侵的往事,似乎穿越歷史隧道,窺見祁連古城遙遠的繁榮與悲壯。
中國第二大內陸河的黑河,上游在祁連縣境內向東流淌,與八寶河匯合后,折向北切穿祁連山,去甘肅河西走廊,最終消失在內蒙古巴丹吉林沙漠。黑河大峽谷平均海拔4200多米,萬仞崢嶸,怪石林立。
消失的吐谷渾
祁連山古代居民有羌、氐、月氏、烏孫、匈奴,再后來是吐蕃、回鶻、蒙古……歷史長河滾滾向前,不同族群將祁連山作為家園。多民族交融,多宗教傳播,留下的民族村落積淀著逐漸遺忘的記憶、語焉不詳的過去,和不斷被添加內容的歷史。土族和撒拉族是祁連南麓最具特色的民族。
1600多年前,鮮卑族,吐谷渾人走出東北的白山黑水,三十年間經歷無數征戰,輾轉遷徙到青藏高原,公元329年建立吐谷渾王國,歷時350多年。這是中國少數民族地方政權歷史最長的。吐谷渾王國作為絲綢之路南道的中轉站而富裕,帶來絲綢之路南道幾個世紀的繁榮。吐谷渾人培育出千里馬“青海驄”。唐代末期,在突厥吐蕃等多方武力攻擊下,吐谷渾滅亡,吐谷渾人用熱血和生命,在青藏高原譜寫了一曲令人扼腕嘆息的歷史長歌。
青海湖畔伏俟城遺址,是公元535年修建的新都城,見證了吐谷渾王國的繁華和衰落。鮮卑語“伏俟城”意為“王者之城”。今天,周長八百多米的城墻內沒有任何建筑遺存。吐谷渾人用波斯馬與當地馬雜交培育出“青海驄”,據說能日行千里。杜甫詩“長安壯兒不敢騎,走過掣電傾城知”,說的就是作為禮物送給中原王朝的青海驄。今天馬匹被摩托車汽車取代,青海驄的后代寂寞地遠去了。
吐谷渾人先與羌人聯姻,又和蒙古人、突厥人融合,扔掉馬鞭抓住犁把,告別帳篷搬進房舍,完成了從游牧到農耕的轉變,形成一個新的民族——土族。今天土族人口20多萬,主要聚居青海。祁連山南麓的互助土族自治縣是土族聚居的孤島,今天有8萬多土族人。當然要去一睹土族的風采。
土族先民最初信仰薩滿教,今天信仰喇嘛教,沒有文字,土族語屬蒙古語。他們頭戴插花氈帽,身穿七彩花袖衫、盤襖,自稱“彩虹部落”。他們跳安召舞和輪子秋。兩個木輪加一架木梯,人在其上雀燕斜飛,鷹鵬展翅。青稞酒就發源在互助縣,最綿甜可口的青稞頭酒名叫“神仙不落地”。土族風味小吃“狗澆尿”,名字讓人頓失食欲,其實就是烤饅頭澆上糖蜜。正月初一祭祖還能窺見吐谷渾可汗崇拜的痕跡。這些風俗延續著土族與吐谷渾之間神祕的聯系。
撒拉族的世界
祁連山東麓循化撒拉族自治縣,是蕓蕓眾生中的另一個世界。撒拉族是阿拉信徒,人口不足九萬。撒拉族發祥地街子鄉駱駝泉是撒拉族的象征,清真寺規模很大。撒拉族婦女包蓋頭,穿繡花大襟衣服。男人留大胡子,戴無帽檐的白色小圓帽或六牙帽。撒拉族雖然與回族同樣信仰伊斯蘭教,但是居住區域分明,宗教活動界限很清楚。
公元13世紀(元代),蒙古人占領大片伊斯蘭教民族的土地,強迫他們向東遷徙。來自土庫曼斯坦的突厥人尕勒莽和阿合莽,帶領族人和駱駝隊,長途跋涉遷徙來到循化縣。他們的后裔在此繁衍生息,以防御心理把自己封閉起來,逐漸形成撒拉族。手抄本古蘭經世界上僅有三部,一部在大英博物館,一部在埃及大學,第三部就在街子村大清真寺里。
1938年,十世班禪額爾德尼·確吉堅贊誕生在循化撒拉族自治縣文都鄉麻日村一個藏族家庭。
撲面而來的美
祁連南麓就像粗獷的璞玉,山水的雄渾壯麗很少加以旅游文化修飾,游人少。山區天氣晴雨相間,山峰間的皴褶在變幻的光影下流線起伏,閃著光彩。淋雨幾分狼狽,放晴幾分興奮,讓我體驗了一把祁連山的率性。祁連山的美是一種撲面而來,讓人身臨便無法釋懷的大氣之美。
作者簡介:呂傳彬,80年代生人,現居重慶。從事醫學工作的文學愛好者。先后在《中國鐵路文藝》、《短篇小說》、《北方文學》、《躬耕》、《羊城晚報》、《新民晚報》、《龍門陣》、《故事大王》等刊物發表文學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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