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后,一個人漫步在校園里。手里不再拿著書,川端康成的小說還有那些詩集,已在書桌的一角歇息;背上也沒有了那個曾被女友一遍又一遍嫌棄的深藍色書包。校道上三五成群的人,行色匆匆抑或嬉笑打罵,我們仿佛很是面熟。那些擦肩而過的日子,如這暮春的花兒一樣,在風中旋轉,在雨中飄零。
我喜歡校道邊那一排水杉,筆直地立著,經過春雨的浸潤,它的樹干變成青黛色,上面的枝條早已吐出了新葉。水杉的葉,一小片、一小片的嫩葉密密地對稱排列著,組成宛如羽毛之狀。想必也只有亞馬遜叢林中色彩艷麗的鸚鵡的羽毛,才能與之媲美。葉是如此的青,特別是在春雨的淋洗之后,青得發亮,仿佛一塊玉似的。走進水杉,枝葉上掛滿了小水珠,突然想起王維的一句詩“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眼前的水杉又何嘗不是葉葉有泉!當鈴聲響起,恍惚間校道上行人如潮水般退去,還剩幾朵浪花在拍打著沙灘,我便是其中一朵。我久久的站立在水杉林下,癡望著它們如塔般的身腰。校道上漸漸寧靜了,隱藏在枝葉間的鳥兒也斷斷續續的鳴叫起來。鳥兒也不曾為我沉默,我不得不轉身離去。
紅色的十三教,在雨后初晴的天空下,格外的養眼。四年來,我不曾站在遠處仔細的看過這座樓宇。我曾在教室里聽燙卷了頭發的“卷毛哥”講著先秦兩漢的詩歌,第一次深深體會到詩歌的魅力;我曾和學委上課時搶著坐第一排,但也在老師的眼皮底下睡眼昏沉過;我曾在那位留著高高馬尾辮的女孩背后,看著她的背影發著呆。當時最喜歡偷偷瞄著窗戶外的風景,記得大二暮秋的一天,天灰蒙蒙的,窗外的百木都開始染上黃色,從葉片的邊緣開始蔓延。尤其是那幾叢銀杏樹,葉子早已是金黃一片。而朝斜對面的十四教一瞥,我瞧見樓頂的欄桿上,站著幾只小鳥,它們緊緊的靠在一起,不時擺動著小腦袋,十分可愛。它們仿佛在說:“天冷了,讓我們相互取暖吧”。而今我站在風景中回望樓宇,取暖的人也即將各奔天涯。
十四教樓下有個小廣場,我曾經在最忙碌的時候,在那些考研的日子,在夜深昏黃的燈光下,我瞧見幾個玩滑板的男孩和女孩。我從他們身旁走過,我瞥見他們如風而行。那些滑輪摩過地面的聲音,那些滑板飛起又落下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在我血液里奔流。那個抽著煙、吞云吐霧、扎著辮子的男孩,當他放下立在身旁滑板的一瞬間,我覺得這已不再是屬于我的青春歲月。考研的那些日日夜夜,我對那些已是老相識的概念、理論不斷重復說著哈嘍,仿佛我們每天都是第一次見面;對那些陌生題目、試卷不斷苦練三腳貓功夫,心漸漸沉了下來。每一次掐表計時訓練英語閱讀,時間變得如此刻骨銘心。重復又重復的張嘴哇哇讀書,仿佛咀嚼著一粒口香糖,由甜到無味。夜里操場上的那些行走的、奔跑的、圍坐的人,禮堂里的那些激烈的辯論賽、新映的電影、無聲的舞蹈、寢室里的那些嬉笑怒罵、打打鬧鬧、喝酒夜聊,都已成彩虹似的夢,夢里我曾去。
暮春之后是初夏,相比暮春的雨打嬌花、草長鶯飛,我是更喜愛初夏的。初夏校道的梧桐,樹葉一片一片大如掌,綠意蔥蔥。那些香樟樹,在春風春雨中落盡老葉、病葉,新綠疊疊,恰如二八佳人。還有西校區小塘的水面,小荷尖尖,荷葉初展,蜻蜓低飛。但我又害怕這美麗的初夏,初夏意味著團聚,同學將從各地返校參加畢業答辯;但初夏也意味著離別,手機咔嚓聲照下種種畢業照后即長久離別的開始。杜甫有詩言“遠送從此別,青山空復情”,初夏雖美,今年卻是空美,我又有何歡喜!
夏天,抓不住的花瓣似的,一瓣一瓣的在春天的腦海里沉淀。
(作者單位:江蘇省揚州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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