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土地是母親的命根子,母親是我們幾姊妹的命根子,菜園是我們一家人的血脈。
我的成長史如此印記。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川東農村土地集體制,生產隊為最小單位,村民們集體出工,年底按工分得到相應勞動產品。此外,每戶人家房前屋后還有少許土地,有自主經營權,名自留地或宅基地。
我家很早就有幾小塊自留地,院子后坡竹林邊有一塊,院子左面小河山坡上有兩塊。竹林這塊挨著宗室祖墳,山坡兩塊挨著公公(爺爺)婆婆(奶奶)和父親的墳塋。
自留地的背坎上都種了桉樹,一棵一棵的層次錯落,枝繁葉茂,卻又不至于遮擋蔬菜的陽光,像父親守望孩子。桉樹確是父親生前種下的,一則可做菜園標識,二則可做柴火,三是它們成材后能打成家具做我和姐姐的嫁妝。
父親傳下的自留地成了母親的金疙瘩。我感覺到每一顆土粒都在她眼里閃著光。為了不讓這光源流失,白天收工后(為了養活我們,多掙工分,多分糧食,她白天和男人比拼,干最重的活兒),忍著肩痛腰痛胳膊痛,砍了院壩邊瘋長的竹子(竹子也是父親栽種的),哪怕深更半夜了,也要劃拉成篾條,編成竹籬笆,把菜地圈起來。
竹籬笆在菜地周圍綿延,像母親的呵護。
蔬菜們高興極了。尤其是那些藤蔓蔬菜,四季豆、豇豆、絲瓜和冬瓜等,它們奮力攀爬,努力拓寬疆域,只知道向上生長,不斷開花,不停結果。母親是一個天然的植物學家,抑或數學家,春夏秋冬種什么,菜地中間、過道和邊上種什么,絕不含糊。一年四季,蔬菜們總是各司其職,從不浪費一丁點兒空間。因為它們明白:每一片葉子,每一粒豆糧,都可以變成新鮮血液,以補給那個拼命喂養它們的女人(母親總是把家里所有的糞肥收集,全部灌進菜地),以及她身后那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盡可能滿足他們旺盛生長的生命。
竹籬笆最大好處是避免雞跑進來啄食。雞滿山坡跑,像饑餓的人。人也跟著它們飛奔的步子在念想:生下金元寶銀錠子來該多好,娃兒該交學費了,老人該扯布縫新衣服了,一家人該吃嘎嘎(肉)了……總有些懶人家沒時間編竹籬笆,就在糧食里拌了耗子(老鼠)藥撒在菜地邊上,就總有貪吃的雞被藥死,然后引來主人無邊無際的謾罵。罵人的大多是村婦,詞匯量大,語言乖張,想象力豐富,時間跨度大,可以上溯三代。
竹籬笆還可以成為菜地的邊界,不能跨越雷池。
母親和二娘(二媽)就大罵起來了。我家菜地旁邊是二爺(二爸)家的。他家沒有圍欄,挖土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朝我們家菜地靠近,最后連中間走路的過道都快挖沒了。母親很生氣,每次走進自家菜地,都要罵罵咧咧,數落不已,好像身上的肉要被誰割走似的。這天,看著新鮮挖走的泥土,眼看邊界快沒了,她積蓄的怒氣終于火山般噴發,對著菜地那邊的二娘(二媽)大罵起來。二娘(二媽)毫不示弱,兩個女人在竹林邊吵得天翻地覆,我們在旁邊嚇得戰戰兢兢,也不知道竹林下宗室祖墳的人聽見了沒有。
那時候,生產隊里的其他人家,因為自留地邊界的爭斗問題,幾乎從來不曾停止過。土地的爭斗,源于罩在人們頭上的“窮”,誰都想吃飽飯啊!
竹籬笆變成“城墻”了。
雖然住一個院子,二爺(二爸)家就在我們右邊,是公公婆婆(爺爺奶奶)分家時候給他們的,但親情就此割裂。大人們彼此見了面把頭歪一邊,恨恨而過。小娃兒們卻是沒有那么多“仇恨”的,仍然瞞過大人們偷偷地一起上學,一起打豬草,一起看電影,甚至,一起去偷生產隊可以糊口的東西:春天剛埋進土里的紅苕,夏天還未成熟的玉米,秋天地里成熟的花生和芝麻……“偷”好像沒有貶義,形同一個中性詞。
“餓”是無邊的黑暗。還記得有一次家中斷糧,我餓昏了,母親半夜溜出去,“偷”了生產隊的幾個玉米,悄悄煮給我吃。才幾歲的我,總是哭鬧,拒絕吃每餐的酸菜稀飯。母親就用瓦罐單獨裝一把米,放在柴灶里燜熟給我吃。
柴灶很大。鐵鍋也很大。
柴在灶膛里“嗶嗶啵啵”地燃燒,不知道是興奮還是難過。母親用這口大鐵鍋烙麥餅、熬酸菜稀飯、做鍋巴粥……因為缺少油的滋養,大鐵鍋很是抗議母親的做法,總是豁口漏水,于是鐵鍋底部出現了很多補丁,像長滿的麻子。
柴是莊稼收成后的玉米稈高粱稈稻草之類,以及菜地邊的筍殼竹葉、桉樹枝等。還有冬天母親從巴岳山上背回來的松樹枝。當它們在灶膛里發出“嘶嘶”的聲響,仿佛在跳舞和奏樂,笑得很燦爛的樣子,這是要過年了。豬肉在鍋里翻滾,我趴在鍋臺上流口水。
柴的燃燒就像我們生命的續接,灶膛里不能沒有火焰的跳躍。那天早上,房后的柴燒完了,放學回家的我,居然看見母親在生產隊高洞子水庫的懸崖上捋青杠樹枝!而懸崖下就是深不見底的水庫,粼粼波光仿佛就是刀片,等待著膽敢冒犯它的人。我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嘴巴張大了,卻又不敢喊她,只能呆在那里,看她不緊不慢理好樹枝,割掉周圍的茅草……
懸崖上的母親,鎮定自若。但菜地邊的母親,卻像一頭發怒的獅子,毛發聳立。她叉著腰,憤怒至極,破口大罵著:“該死的賊娃子,偷了自留地邊的兩棵桉樹。”白亮亮的樹樁像刀尖,扎在母親的心窩上。桉樹是父親栽種的,桉樹下,是父親長眠的地方。他在看著菜地呢,看著母親呢,看著母親身后的四個孩子呢,看著他女兒的嫁妝呢,而其中兩棵桉樹竟然被小偷偷走了!
我三歲那年父親去世,我幾乎記不得他的樣子。曾幾何時,我一度把桉樹當做是父親的樣子。它們有突兀的根,筆直的干,分散的枝葉,褐色的樹皮。桉樹葉子黃了后掉進菜地,腐爛后為蔬菜們提供營養,而落在地上的樹枝被我們撿回家,在灶膛里“嗶嗶啵啵”地燃燒,像在和人對話。
母親時常自言自語,對著菜地,對著竹林,對著桉樹。在她心中,父親仿佛一直都在。我常常想,如果母親識字,應該是一個天賦極高的詩人,寫給父親的詞句可以穿過時空,透過萬物的靈性傳回大地。大家閨秀的母親,不識字的母親,卻陪嫁了一個很大的書櫥。父親是個讀書人,比母親大十多歲。父母間的愛情有多少細節,我不得而知,但母親是非常“恨”父親的,逢年過節,她會煮了刀頭肉,“給你們那死鬼子老漢燒香去”,狠狠地吆喝著。
她白天干最重的活兒,與男人一起挑糞。“打缸坡”山頭安裝了一口生銹的大鐵鐘,每天清晨,只要大鐵鐘“咣咣咣”地響起來,母親就出工了。母親因為長期挑擔,身體被壓彎。(許多年后,每次凝視母親佝僂的腰肢,我的眼睛就會模糊。)
傍晚收工回家,母親就去菜地忙碌了。
春天的光景最好,夕陽把天邊染得斑斕多彩,母親蹲在地里,臉色柔和,眼神明亮。雖然菜地被挖了幾遍,但她還是用手把大點兒的土塊掰細。虎耳菜種子被均勻地撒在了土面上,這是母親的傳統種植,每年都少不了它們。虎耳菜的葉子像老虎耳朵,牽很長的藤蔓,結紫紅色的果實。等它們出土發芽,綠油油地鋪滿菜地時,母親便開始采摘賣錢。
凌晨四五點,天很黑,母親起床了。她挑著菜,打開手電筒出了家門。她要趁天亮工人們上班之前,趕到七八公里遠的長河煤礦去賣,以此換回我們幾姊妹吃的、穿的和用的,甚至于越來越多的學費。父親是黨員干部,我們本來可以申請減免學費,但是要強的母親從不愿意給大隊增添麻煩。“你們一定要多讀書,長大了有出息。”這是母親對我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1976年我上小學時,學費是3元5角,母親賣了一夏的虎耳菜才湊齊。除了虎耳菜,根據季節的轉換,母親還種大頭菜、蘿卜、萵筍和白菜等。大頭菜和蘿卜是必須要種植的,秋天成熟后曬干,腌制成咸菜,就成了一家人一年的下飯菜。泡菜壇是母親從山里窯廠淘出來的,要么沒了脖頸,要么歪著肚子,要么爛了口子。母親買了水泥,和上石灰,把它們修補得周周正正,擺滿了我們家的臥室。
一家人結束吃泡菜和酸菜稀飯那年,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這一年,農村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我們家分到了相應的地和田。雖然分到的地很遠,幾乎就在生產隊最偏遠的地方,毗鄰鐵路,但這絲毫不影響母親高昂的斗志和熱情。
八月,罕見的豐收季。暑熱未消,烈日下,人們搶著收割稻子。沉寂已久的生產隊曬谷場重新熱鬧起來,我家在后院山坡新辟了曬谷場。風車不停地轉,稻谷堆滿了糧倉,樹下到處是草垛。 吃新米飯那天,照舊是大哥端了刀頭肉,帶著我們去父親和祖上的墳塋祭祀。當年祭祀很隆重,母親買了蘋果,這是以前從不曾有的奢侈品,我們依次祭拜親人、天地、諸神靈位。
那晚,母親還炒了花生,讓我們給二爺二娘(二爸二媽)家送去。母親喝酒了,她又自言自語,也不知道父親聽到沒有。
2
春天來臨了。
這一年,大哥到村里當了赤腳醫生。二哥高中畢業后,放棄了繼續復習上大學的機會,回家幫母親挑起了生活的重擔。
我家土墻瓦房外,是竹林,竹林下,是水田。二哥的第一個目標是先把水田的水放了,挖成魚池飼養魚苗。春風飄揚,二哥揮汗如雨,泥漿混合著汗水,常常糊弄了他的頭和臉。挖泥,堆沿,嵌石……后山坡有很多大石頭,二哥“砰砰砰”地打著石頭,仿佛敲響生活的樂章。
母親在推磨,再用面粉發酵,然后做成酥軟的饅頭,讓二哥就著腌制的大頭菜吃。
魚池建好了。二哥用山里挑來的石灰消了毒,然后買回水泵,從小河里抽水。河水“叮咚”“叮咚”地流過山崗,撥弄著琴弦,不知道要奔向哪里。
一年最忙碌的時候到了。二哥把魚池的水儲蓄得滿滿的,又騎自行車到臨近的重慶榮昌縣城(這里有所農業大學)買回魚苗放進去。每天下午,我和姐姐則用石磨把家里最好的大豆磨成豆漿,母親熬熟后,交給二哥喂養小魚。
二哥承襲了母親的勞作方式,只是把菜地的規模擴大了很多。秋末,莊稼收割殆盡,田野空曠無比,農人們也閑下來了。二哥卻把我們家稻田的水放干,把雜草燒了,留作肥料,然后用鋤頭深挖。“土深,菜苗才會長得壯實。”他無數次對我說。二哥一鋤一鋤地挖地,一壟一壟地排列好,像一首美麗的詩。與校園作別的二哥,弓著腰在田野勞作,也在菜地中寫自己喜歡的詩。
我已經在鎮上讀初中了,姐姐在更遠的地方上高中。每天放學后,我就跑進田野,幫二哥打理蔬菜。二哥身材俊朗,他挖土的姿勢特別優雅,空氣中仿佛還飄出淡淡的書香味。喜歡文學發表了很多詩詞、一直致力自考大學的二哥,如果不是鋤頭在他的肩上飛舞,很難將他和菜農這個詞語相連。
但二哥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菜農了。
菜農喜歡糞肥。我家那頭花母豬成了功臣。它被母親養得肥頭大耳,成天躺在豬圈里,“哼哼”“唧唧”地夢囈著,不知道做了什么美夢。七八頭小豬仔拱著母親的乳房,咂巴著小嘴巴,“嗷嗷”“嗷嗷”興奮地喊叫著。另一個槽圈里,一只成年豬兒總是不安分地望著圈門,總想逃出去,它是我家的過年豬。新鮮的糞便不斷從槽圈里涌出來,二哥挑糞的身影就在田野和房舍間來回穿梭,不管是晴天,還是雨天,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
二哥沒有多余的衣服,幾乎常年穿一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我有幾次看見他肩膀上的衣服露出了破洞,血絲從里面滲出來,和著汗水,或者雨水,或者雪水。很多年后,我總是做夢,夢見大火,熊熊燃燒,二哥卻在火中微笑,淡定從容。
二哥把挖好的田土碾細,把柴灰灑上,再撒上蘿卜籽、白菜籽、萵筍籽、大蔥籽等,這是川渝一地人們一冬的主要菜肴。蔬菜長成后,二哥把蘿卜、白菜以及萵筍、大蔥等搬回家,去除黃葉后,挑到河邊洗凈,然后用谷草捆扎起來。河水洗凈的蔬菜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大籮筐里,閃著水靈的光澤。
春天很快又來臨了。
魚兒在水里自由地呼吸著。蔬菜在土里酣暢地生長著。二哥把灶頭的柴灰全部扒拉出來,挖出青草漚過的爛泥,然后曬干,又用手搓成一個個小圓筒,用塑料包裹好,把黃瓜秧苗和海椒秧苗種進去,放在早已經挖好的土壟里,蓋上塑料薄膜。
春寒料峭。春寒凍著早出的蔬菜,但是我家地里的蔬菜卻在塑料大棚里欣欣然生長著。它們生長的速度特別快,每次我從菜地旁經過,都仿佛聽見蔬菜在春風里歌唱,生命在寒風中張揚。
新鮮的黃瓜和辣椒上市了,二哥一擔擔地挑到鎮上去,送到各學校或者工廠。二哥的聲名很響亮,從縣城領回了先進模范的獎狀,也帶回了發表有他詩作的報紙。
二哥作為優秀青年被推選到縣里農技班學習了科學養殖和種植的先進技術和經驗,因此致富的決心和理想便在他心里熊熊燃燒起來,也振奮了我們的心。二哥的才華贏來了無數姑娘們的青睞,那時候他已經取得了四川大學的自考文憑。
花兒在田埂邊怒放,小草在父親的墳塋上變綠,蔬菜在大棚里瘋長,香樟又長出了嫩葉,芭蕉居然也開出了花朵……
就在第十八個年頭,在我的生命如花般綻放時,二哥卻像一顆流星,劃開遼遠的蒼穹,在我們的視野里隕落!那天黎明,在通往鎮上的鐵道岔路口,我不知道當呼嘯的列車從他身邊碾過的那一瞬,我的心是如何破碎在那黑暗中他走了無數次的賣菜路上;當浸滿鮮血的蔬菜散落一地仿佛盛開的花瓣時,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二哥遺失在人世間的詩行。
怎么能離去?瓜兒熟了,菜苗綠了,魚兒長大了……二哥上山那天,母親表情凝重,不露聲色。但我緊握住她的手,生怕一松開她就會倒下。
3
怎么能離去?
很長一段時間,母親不習慣在城市里居住,依然回家守候著土地和菜園子。她常常佝僂著腰肢在竹林邊張望,仔細聆聽我們轎車回家的鳴笛聲。
其時,鄉村一級公路早從我家菜園子穿過去,直插長河煤礦(那里已經擴建成一個繁華的工業園區,周圍建了好多個蔬菜大棚基地,以前賣菜的村民都去當了工人)。她常常用惆悵的眼光迎送村里人進出。村里青壯年都出去了,只有幾個老人和孩子還留在莊戶里。
但這個村子很快便會成為歷史了。村子集體拆遷,要修一條八車道的高速公路,通往遠方。
那天,我們攙扶著母親走到老家,當一臺等候多時的推土機像猛虎,直撲向我們世代居住的小院,撲向竹林和菜地時,母親雙手抖個不停。那一刻,我能感受到,母親的隱痛被轟鳴的推土機不停地碾壓著、疊加著……
我們也要為父親和二哥遷移新家了。
雨絲不斷,迷蒙了老屋、竹林、菜地、小河……但我的視線卻很清晰,父親,您終于和我見面了,這一別整整43年!
黃土,骨骼。多么親切!我緊盯著父親,珍惜著每一秒鐘的默視,想要給他披上大衣,想要給他沏杯熱茶……多少年來,我就只能在心底一直描摹他的模樣;多少年來,每次走過他身旁,我都期盼他能呼喊我的小名,攬我入懷。
母親說,自父親任前進社主任后,曾拋家棄子,千里迢迢隨隊遠赴河南學習焦裕祿。村子太窮了,為了解除村民的貧窮,他頂風冒雨,臉曬黑了,背變佝僂了,頭發也白了很多。在有些人的眼里,他就是一個傻子啊。
父親對母親說:栽下桐子樹,娃兒們就可以看書寫字;種下桑苗,就可以養蠶織衣服;開挖溝渠,就不會餓肚子……桐子坡、柑橘林、桑樹灣等,我記事時起就能數出這些有特色的山坡名。
但是父親啊,您的身體不是鐵打的。您這樣操勞,疾病就盯了空子。您感冒了,發燒了,咳嗽不止。但是您還在地上跑來跑去,舍不得住院治療。因為一次感冒拖延治療,后來竟然發展成肺病至五臟衰竭,在永川地專醫院無情地拋棄了我們,撒手人寰,那年我才三歲。女兒想說:您真的就是一個傻子!
多年后,風吹麥浪時,我曾踏著父親的足跡,走進了蘭考這片土地,走進了焦裕祿當年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在紀念館里,看著他音容宛在的遺照,看著他曾經坐過的那把破舊藤椅,看著他為那里鄉親父老所做的一切,我突然想起我的父親,我努力找尋記憶中幾乎沒有留下模樣的父親,那時候我理解了我的“傻子”父親,我不禁慟哭失聲。
父親您太狠了,一張照片都未曾留下!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的父親啊,我實在不知道您長什么模樣,只能看著我們家的菜地想象。那些樹是您種的,那些竹是您種的,那些傳承下來的菜種子,還延伸著生命的力量。對了,您的臉龐是不是方正的,個子是不是高高的、瘦瘦的,聲音是不是很洪亮……這只能是個模糊的輪廓,這該是怎樣的痛徹心扉!
父親,您可知道您的女兒也有了女兒?每次回家,母親都會帶我和我的女兒看她養的鴨,看她喂的豬,看她種的菜;每次回家,母親總在不停地嘮叨,說家里的事情,說村上的事情……母親一直固執地“恨”著您,固守著家園,她也是在陪伴自己的丈夫啊!
天氣很冷,雨絲不斷。父親啟程時,我突然抑制不住淚水,奔涌而下。
春雨迷蒙。我的視線卻依然清晰無比:竹林婆娑著枝葉,仿佛在隨風起舞。小河邊,水漫過了大橋,水葫蘆花又開了。自留地里,虎耳菜發芽了,牽出了長長的藤蔓……此時,春光春景春色。父親,您雖然靜靜地不說一句話,但是我知道,這就是您想要的真正的春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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