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鄒節成

【作家簡介】《一個女人的遭遇》是印度著名的烏爾都語作家米爾扎·魯斯瓦(1858—1931)寫作的。他原名米爾扎·穆罕默德·哈迪，誕生在印度勒克瑙城的一個富裕的貴族家庭。米爾扎自幼敏感好學，興趣廣泛，通曉多種語言，并先后取得波斯語和哲學的學士學位和美國的哲學博士學位。他主要從事哲學、天文學和化學等自然科學的研究，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不過他在自然科學方面的研究成果，早已被人遺忘，而作為獲取科研經費的手段所創作的小說，卻使他的名字永載烏爾都語文學的史冊。

米爾扎開始寫作抒情詩，他能用多種格律，創作出許多風格迥然不同的抒情詩、敘事詩和詩劇，然而使他一舉成名的卻是小說。1896年，他發表第一部小說《泄密》，由于故事情節缺乏真實感，這部小說處女作并不成功。1899年，米爾扎創作社會小說《一個女人的遭遇》(原名《烏姆拉奧·江·阿達》)，這部小說發表后得到了一致好評，被公認為烏爾都小說史上第一部重要的現實主義作品。幾個月后，米爾扎又發表了中篇小說《如醉如癡的戀人——米爾扎·魯斯瓦的故事》，這部小說以寫米爾扎的生平為名，從各方面印證《一個女人的遭遇》一書中各種人物和情節的真實性，盡管作品語言優美，詩文并茂，然而由于過分偏重考證，小說寫得并不成功。在此后不到一年的時間里，米爾扎又發表了《花花公子》(1900年1月)和《高尚的人格》(1900年12月)兩部小說。其中《花花公子》暴露了權貴的腐敗，批判了社會上的拜金主義，是一部僅次于《一個女人的遭遇》的優秀作品。20世紀20年代，米爾扎完成了最后兩部小說《殘暴的王子》(1921年)和《阿赫特爾女士》(1924年)。前者是推理小說，模仿西方情殺案，情節曲折離奇，文學價值并不高。后者是現實主義作品，揭示了金錢是社會上一切丑惡現象的根源，要求人們自食其力，艱苦奮斗去追求美好的生活，有較強的認識作用和較高的文學價值。

米爾扎·魯斯瓦雖然不是專業作家，也沒有專門從事小說創作，但是他認為“小說是社會生活的一面鏡子”，主張作家應該“真實地客觀地反映社會現實”，因此他的小說創作取得了很高的成就。米爾扎的小說以勒克瑙社會為背景，從不同的角度，成功地反映了19世紀后半葉的印度社會生活。米爾扎的小說創作開創了烏爾都語文學史上小說的新紀元，堪稱烏爾都語小說史上一個重要的里程碑。

《一個女人的遭遇》，佘菲克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出版。

【內容提要】作者米爾扎·魯斯瓦和朋友們聚在一起，吟誦詩篇，突然從隔壁傳來了喝彩聲。過了一會兒，進來一位使女，她說我家太太要請米爾扎先生過去一趟。作者過去一看，原來這位太太便是自己熟悉的歌妓烏姆拉奧·江。米爾扎請她過來參加朋友們的詩會，接著要求她談談自己一生的經歷。由于米爾扎等人的一再催促，她不得已傾訴了自己的一生遭遇。下面就是烏姆拉奧·江的自述：

我的家在費扎巴德城邊的一條巷子里。父親在巴琥王妃墓地當差，是個班頭。小時我叫阿米琳，得到父親的寵愛，終日和弟弟玩耍，生活無憂無慮。9歲時，我訂了婚，自己感到很滿意。誰知好景不長，父親得罪了為非作歹的鄰居迪拉瓦爾·汗，那人從獄中釋放出來不久，便拐騙了我，將我賣給了勒克瑙佐克街著名的老鴇和名妓哈納姆夫人的妓院里。哈納姆夫人給我改名為“烏姆拉奧”。從此，我身不由己，在妓院里開始學習唱歌跳舞，還跟著毛爾維先生學習字母、詞法、句法和邏輯方面的知識，學習《薔薇園》等詩歌。由于學習了七八年，我唱歌、跳舞、吟詩都很出色。

在妓院的學堂里，除了三個女孩子以外，還有一個叫戈赫爾·米爾扎的男孩子，他是蘇爾坦·阿里·汗王公和歌妓班努的孩子，調皮得出奇。戈赫爾·米爾扎大我一二歲，見我老實，時常欺負我。我常常告他的狀，使他挨了老師不少打。時間長了，我對他的欺負也習以為常了。隨著年齡增大，我甚至對他產生了好感。在一個電閃雷鳴、瓢潑大雨的夜晚，我孤身一人在屋子里嚇得膽顫心驚，戈赫爾·米爾扎趁機強行占有了我。事后，哈納姆夫人為我物色了一個名叫勒希德的土財主，作為我正式加入藝妓行列的客人。勒希德身材短粗，丑陋極了。他嫖賭成癖，放蕩無度，并不討我喜歡。我私下愛著戈赫爾·米爾扎，并負擔他的一切生活費用。但是他缺乏男子漢的氣概，品性也不好，不久我便對他失望了。

在為哈納姆夫人的女兒比斯米拉舉行的梳籠儀式上，我第一次當眾表演歌舞。蘇爾坦王公看得入了迷，第二天便派人來妓院，要約見我。蘇爾坦王公年輕、英俊、魁偉，是一個美男子，又愛好詩文，我一見傾心，和他交談也情投意合。誰知我倆第一次相會時，就闖來個惡魔似的汗先生，他胡攪蠻纏，使得蘇爾坦王公忍無可忍，開槍打傷了他。從此，蘇爾坦王公為了顧及家族的聲譽，不再來妓院。以后我們在他的密友家中幽會過幾次。盡管兩人心心相印，情趣相投，由于蘇爾坦王公礙于封建禮教，不久我們還是無情地分離了。

過了一段日子，有個名叫費茲·阿里的先生來到妓院，出錢包了我。他通常天黑以后來，半夜或四五更離去。他慷慨大方，除了預付包月錢外，還送了不少金銀首飾給我。我慢慢地愛上了他。后來，費茲·阿里提出帶我去外地生活。想到在妓院生活不自由，我果斷地答應了跟他走。一天夜里，費茲·阿里前來帶我出逃。一路上我們繞道而行。在前往烏納奧的途中，我們遭到西弗蒂揚·辛格大君的人馬追捕。費茲·阿里只身逃脫，我和其余的人被捕。在囚禁期間，我巧遇哈納姆夫人妓院的女友胡爾希德。由于她的幫助，我無罪釋放了。離開大君城堡后，我又遇到了費茲·阿里，便又跟他趕路去坎普爾城。誰知他在上街時被捕。這樣我雖然離開了妓院，卻孤身一人，生活無著，只得在坎普爾城以歌舞為生。

半年以后，哈納姆夫人得知我在坎普爾，便派人來接我回勒克瑙。由于我擅長吟唱史詩，因此被常常召進宮中演唱。后來兵荒馬亂，我就隨同皇室內廷的大隊人馬逃難。我曾只身回到出生地費扎巴德城，意外地會見了母親和弟弟。弟弟長大成人，擔心作妓女的姐姐會敗壞家門聲譽，持刀逼我遠離家鄉。我不得已又回到勒克瑙城，重操歌舞妓舊業。一次郊游，我意外地遇到了過去拐騙我、現在又是警方通緝的罪犯迪拉瓦爾·汗，立即報了警。在大家協助下，警方很快地將這個惡魔逮捕法辦了。人過中年以后，我愈加覺得妓女以歌舞來取悅男人，實在可恥可悲，便決心洗手不干了，只靠微薄的積蓄打發孤獨的晚年。

我這一生實在令人不堪回首，我希望自己的這部傳記能對人們有所裨益。

【作品鑒賞】《一個女人的遭遇》是一部優秀的現實主義小說，作品通過女主人公烏姆拉奧·江淪落風塵的悲慘經歷，真實地反映了19世紀中后期的印度社會生活，無情地揭露了當朝權貴寡廉鮮恥、醉生夢死的丑惡行徑，表達了下層人民渴望自由、平等，要求個性解放，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和思想感情。

小說集中地描寫了勒克瑙城紅燈區佐克街的妓院生活，從一個側面暴露了王公權貴們的腐朽生活，揭示了封建社會日趨衰落和滅亡的趨勢。佐克街的妓院是當時封建社會的一個縮影。表面上燈紅酒綠，琴鼓笙簫，吟詩舞蹈，歡歌笑語，一片繁華景象。前來妓院尋歡作樂的人多是王公權貴們，其中既有年逾古稀的老王公，也有花團錦簇的紈袴子弟。他們依仗權勢，嫖賭成癖，揮霍無度。例如切本王公為了獨占鴇母和名妓哈納姆夫人的女兒比斯米拉，為她舉行了七天七夜的梳籠儀式，大擺排場，竟耗資二三萬盧比。實質上當時封建社會已經日薄西山，病入膏肓，危機四伏。切本王公僅半年時間就揮霍完祖傳遺產，后來囊空如洗，被迫投河自殺。切本王公的下場是飽食終日醉生夢死的王公權貴走向毀滅的真實寫照。當朝權貴不顧民族存亡，依仗權勢，恣意尋歡作樂。社會動蕩不安，到處一片混亂，搶劫四起，暴亂橫行。廣大下層人民身受其害，饑寒交迫，終于忍無可忍，掀起了1857年民族大起義。在聲勢浩大的起義浪潮沖擊下，國王被放逐，王妃和比爾吉斯王子母子二人倉皇出逃，王公權貴們惶惶不可終日。這一切生動地表明了當時封建王朝正面臨衰亡和毀滅。

女主人公烏姆拉奧·江是下層人民的婦女形象。她出身清白人家，渴望過幸福美滿的生活。由于邪惡鄰居的拐騙，她淪落風塵，被迫做藝妓。烏姆拉奧·江不愿以色相賺取金錢，身陷火坑后始終盼望能過自由的生活，冀求得到人間的溫暖和愛情。然而她一生都沒有遇到從良的機會。開始，她愛上了戈赫爾·米爾扎，將自己的終身托付給這個儀表堂堂、能歌善舞的流氓，由于她畢竟是社會上的寄生蟲，自私，狡詐，玩世不恭，除了流水般地花銷烏姆拉奧提供的錢財外，別無所長，這樣她第一次從良愿望自然便落空了。繼而烏姆拉奧·江愛上了蘇爾坦·米爾扎王公。蘇爾坦王公年輕英俊，敢于反抗包辦婚姻，敢于依仗法律為產權與封建王朝抗爭，是一個能適應社會變遷的貴族后裔。然而他過于注重保護家族聲譽，在封建禮教面前畏首畏尾，連公開與烏姆拉奧相會都不敢，更談不上幫助她跳出火坑了。后來，強盜頭子費茲愛上了她，要幫助她逃出妓院。盡管烏姆拉奧隱約知道私自出逃要冒很大風險，要經歷許多磨難，但是她不甘心永遠淪為妓女，盼望自由，希望過普通人的生活，所以不顧后果，果斷地跟著費茲出逃，只是由于在逃跑途中，費茲不幸被捕，烏姆拉奧夢寐以求的自由生活才成了泡影。烏姆拉奧·江的心理狀態和一生經歷，形象地表明：在金錢主宰一切的社會里，不少下層婦女淪落風塵是被迫的。她們并不愿做金錢的奴隸，為了金錢去出賣色相，取悅客人。她們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跳出火坑，過普通人的生活。這正反映了廣大下層人民反封建，要求自由、平等，要求個性解放的思想感情。

這部小說在內容上也有一些不足之處。作品對受摧殘受凌辱的妓女的痛苦描寫不夠深入，對壓迫、剝削、摧殘她們的社會制度揭露不夠充分，另外還流露了宿命論思想。

《一個女人的遭遇》在印度烏爾都語文學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這部小說在藝術上有不少獨到之處。

小說采用作者與女主人公交談的形式展開情節，以烏姆拉奧·江的一生經歷為線索，結構緊湊，層次分明，富有戲劇性。全書由序幕和二十五章正文組成。序幕由作者敘述，巧妙地交代了作者與烏姆拉奧·江重逢的特定環境，以及本書成書的緣由，使讀者感到作品是根據真人真事寫作的，字字句句都是真實可信的。二十五章正文均是由烏姆拉奧·江自敘，采用第一人稱寫作，女主人公由幼時談到中年以后，脈絡清楚，詳略得當。女主人公烏姆拉奧·江一生的遭遇不是孤立的，而是與時代的脈搏、國家的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通過女主人公一生的悲慘遭遇真切地反映了整個國家和民族的命運。

小說塑造了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作者善于把握主客觀因素，逐步揭示和深化人物的性格特征，同時通過周圍各種人物的比較，突出女主人公的優良品性。烏姆拉奧·江出身于正經人家，作為一個勞動人民的女孩，她具有坦誠、樸實、熱情的美德。童年時，她照看弟弟，終日與弟弟玩耍，有時和鄰居的小伙伴游戲，表現得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由于偶然的因素，她被拐賣到妓院，淪落成為妓女。盡管環境變了，身份又是賣笑女子，可是她不甘心墮落。在金錢主宰一切的環境中，她不追求金錢，而是專心攻讀詩文，努力學習音樂舞蹈。在老鴇哈納姆夫人眼中，她相貌一般，并不比其他妓女強，可是才華超人，吟詩歌舞的能力出眾，因而得到了人們的喜愛和敬重。在妓院里，她不像有的妓女那樣貪戀財物，強顏歡笑，也不像有的妓女那樣舉止風騷，打情罵俏。她一直渴望跳出火坑，過普通人的生活。盡管她到頭來仍未遇到從良的機會，可是她樸實、善良、自愛的品行始終沒有改變。她的悲慘遭遇得到了讀者的同情。她的優良品德給人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小說在寫景方面頗具特色。作者善于借助月色、花圃、樹影、風聲、雷電等來襯托人物的心理狀態，有時還利用景物為下一個情節的出現埋下伏筆。例如第五章有關電閃雷鳴、瓢潑大雨的夜景描寫與女主人公的恐懼心理交織在一起，令人拍手叫絕。

另外，小說語言優美，詩文并茂。作者以簡潔通俗的語言敘事，同時巧妙地配詩，選用成語，注意語言的節奏和音樂感，雅俗相宜，絲絲入扣，恰到好處，給人一種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