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予民
于賡虞
在日月的光輝下,我捧著濃烈的美酒,送到你的唇邊,英雄,英雄呵,請你把它吞下,如同從你愛人的玫唇飲取的甘露!
我這創傷的寒顫的手,雖然宛似冬日的枯枝,但如今都有了春的消息,它將從你的凱旋里會慢慢的生長,有力,拿起寶劍。
往日,我將希望植于墓地;如今,我把它移歸人間。
在巨烈的痛創以后,我有了淚,有了愛,因為:我看見了罪惡的血流,而我就以他們的血來洗滌我的病足;我看見了骷髏之山,而我就欣然的把他們燃起取暖!
我并不是懷著慘痛的惡魔之心來到人間,我有著廣漠淵深如海洋一般的愛。就在這愛之光輝里,我被人遺棄,踐踏,容忍,但我終于從劍之光輝里,揭破了往日奴隸的命運!
英雄呵,在夕陽殞墜,殘月高升之時,你撐著火把穿行于饑饉的曠野,那里是人吃人的地帶;穿過黑黯的林叢,那里是虎狼惡獸的世界;穿過古老的廢墟,那里是無知者拜禱的圣地!
我就以我這哀淚(如同你愛人惜別時的香液),奉獻在你的面前。
在苦寒的戰壕里,或農民的茅屋里,或陰濕的酒館里,請以你幻想的雙睛,窺測這血泊中的字跡,然后再仰天慘笑,重赴戰場。
為了這受難的人類,為了你所愛的幸福,請鞭策那疲憊的駿馬,踏碎那毒暴者之骨骸,以他的血渲染了你的寶劍!
那時候,我仍然捧著濃烈的美酒,送到你的唇邊,英雄,英雄呵,請你把它吞下,如同從愛人的玫唇飲取的甘露!
這篇作品寫于1928年,收在散文詩集《孤靈》中,是詩人那個時期為數不多的頗富積極氣象的篇什,其表現形式也很有特色。
這首詩粗看是一篇祝酒辭,也是一首送行曲,但細細讀去,只見著祝酒的熱切,卻沒有通常離別的傷感。飽經創痛的抒情主人公,滿懷著對英雄的愛慕與敬佩之情,對英雄有懇求,也有希冀,但更令人注意的是他從英雄身上,從英雄的精神里汲取了力量,從英雄的行為和氣魄受到鼓舞,受到感染,受到影響。
抒情的主人公所稱頌的英雄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我們不妨看看他所想象的英雄前進的道路一一“撐著火把穿行于饑饉曠野,那里是人吃人的地帶;穿過黑黯的林叢,那里是虎狼惡獸的世界;穿過古老的廢墟,那里是無知者拜禱的圣地”,再看他所希冀的英雄之所為——“為了這受難的人類……踏碎那毒暴者之骨骸”,從這些地方可以看出他所稱頌的英雄,就是為進步和正義事業而忘我戰斗的勇士。
“往日,我將希望植于墓地;如今,我把它移歸人間。”受英雄的影響,抒情主人公的心理狀態和精神面貌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曾經被幻滅和厭世情緒籠罩著的他,如今心靈復蘇了,對人生,對前途又產生了新的希望。他有了淚,有了愛,也有了與黑暗社會、與罪惡勢力抗爭的勇氣:“我看見了罪惡的血流,而我就以他們的血來洗滌我的病足;我看見了骷髏之山,而我就欣然的把他們燃起取暖!”抒情主人公對往日世人的誤解也做了辯白:“我并不是懷著慘痛的惡魔之心來到人間,我有著廣漠淵深如海洋一般的愛。”這當然是夫子自道。于賡虞那時的詩常以夜鬼枯骨做題材,即從他的詩集題名《骷髏上的薔薇》、《魔鬼的舞蹈》等,就可窺知一斑。他曾被人稱作“惡魔派詩人”,但他那一顆對世界的愛心,他那感傷厭世的緣由,卻被人忽略了。他正是在“愛之光輝里”“被人遺棄,踐踏,容忍”。如今他對人世、對命運的認識加深了,“揭破了往日奴隸的命運”,故爾他對那爭取奴隸解放的英雄,才有那么一腔熱烈執著的愛!
這篇散文詩直抒胸臆,音調和諧,語言暢美,結構相當完整,且有一詠三嘆之妙。詩歌形象的描繪也浸透著濃烈的感情,諸如“我這創傷的寒顫的手,雖然宛似冬日的枯枝,但如今都有了春的消息……”再如對英雄前進道路的描寫,對英雄的希望和請求的指陳,也都可以觸摸到主人公的心跳和脈搏。他的思索,他的向往,也都溶化在這炙燙的感情里。
于賡虞致力于散文詩創作,他對散文詩曾有精辟之論:“詩與散文詩的最大區別,就在作散文詩者,在文字上有充分的自由(不受音律的限制),在思想上有更深刻表現的機會(不完全屬于感興了)。但散文詩寫到絕技時,仍能將思想溶化于感情里,在字里行間隱藏著和諧的音節。”(《世紀的臉·序語》)《送英雄赴戰場》,就是詩人實踐他這種美學理想之作。可以不過分地說,這是他散文詩中的精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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