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與《史記》《漢書》《后漢書》并稱“前四史”,記載東漢末至西晉初約百余年的歷史。《三國志》的作者陳壽,曾于蜀漢任職,蜀漢滅亡之后,回鄉隱居。西晉代魏以后,被征入洛陽擔任著作郎的職務。
《三國志》在此之前已有草稿,當時魏、吳兩國先已有史,如王沈的《魏書》、魚豢的《魏略》、韋昭的《吳書》,此三書當是陳壽依據的基本材料,蜀國無史,故自行采集,僅得十五卷。因此《三國志》是三國分立時期結束后文化重新整合的產物。《三國志》最早以《魏志》《蜀志》《吳志》三書單獨流傳,直到北宋咸平六年(1003)三書才合為一書,流傳至今。
元末明初,羅貫中綜合當時的民間傳說和戲曲、話本,結合陳壽《三國志》和裴松之注的史料,根據他個人對社會人生的體悟,創作了《三國志通俗演義》。現存最早刊本是明嘉靖年所刊刻的,俗稱“嘉靖本”,共24卷。清康熙年間,毛綸、毛宗崗父子對其進行刪改后,成為今日通行的120回本《三國演義》。
作者介紹——
陳壽,字承祚,巴西安漢(在今四川南充)人,生于蜀漢建興十一年(233),卒于西晉元康七年(297),年。陳壽出生時,正是魏、蜀、吳三國鼎立對峙、戰爭頻仍之際。在他出生之前,他父親即已投身軍旅,后來逐漸做到了高級統兵將領馬謖的參軍。街亭之戰后,他父親便退出行伍,回到安漢老家。
陳壽自幼受到嚴格的家庭教育,父母不惜花費家資,于城西果山腳下為他修建讀書之所——萬卷樓,并聘請當地名儒擔任塾師。大致在后主延熙(238—257)中后期,陳壽告別父老,到當時的蜀漢首都成都,進入太學學習。其時,名士秦宓的弟子、蜀中大儒、西充國縣(在今四川閬中)人譙周,在成都擔任典學從事,并親自為太學生傳道授業。
在太學里,陳壽勤奮修治先秦儒家經典《尚書》和《春秋三傳》,學習古代先賢的治民興國之道。尤其鐘情于史學典籍,不厭其煩地閱讀司馬遷的《史記》和班固的《漢書》,常至夜闌人靜,仍獨對孤燈。譙周十分器重這位弟子,常常單獨施教,因此,他備受太學師生嘉贊,被喻為孔門七十二賢中的子游、子夏。
延熙末,陳壽開始了他的仕宦生涯,先是擔任衛將軍姜維的主簿,典領文書。之后,又先后調任東觀任秘書郎、黃門散騎侍郎。此時,正值蜀漢國力日削,北邊曹魏強兵壓境的危急之際,而后主終日荒嬉,不理朝政,宦官黃皓借機專擅威權,蜀漢政治陷入空前混亂之中,陳壽不愿趨附,仕途因而受挫。這期間,陳壽的父親去世。在辦理喪事后,陳壽即臥病不起。此間,侍婢親自為其調藥料理,因與侍婢過度親近(古代講究,居喪期間,不得近女色),為鄉里所譏,以至于累年不得升遷。
蜀炎興元年(263),司馬昭分兵三路大舉攻蜀,蜀軍無力抵御,最后只得束手稱臣。次年,陳壽滿懷國仇家恨,返歸故里。此后,陳壽在安漢老家度過了近十年幽居生活。
魏咸熙二年(265),司馬炎廢魏元帝曹奐自立,建立西晉,改年號為泰始。為了消滅孫吳,統一全國,西晉朝廷廣泛網羅人才,敘用魏、蜀遺臣及先輩子弟。泰始四年(268)春,武陵太守襄陽人羅憲因早年與陳壽同為蜀漢太學同學,極言舉薦陳壽等人,晉武帝當即下詔,征陳壽入洛陽敘用。
陳壽入洛陽后,被授佐著作郎職,同時兼領巴西郡中正(負責品評選撥人才)。中書令關內侯和嶠奏請晉武帝,把編定蜀漢丞相諸葛亮文集的重任交給陳壽。不久,陳壽受命出補平陽(今山西臨汾西)侯相。此時,正值西晉大力督勸重農興利之際,陳壽一面勤謹于政務,一面擠出余暇閑空編訂《諸葛亮集》,歷時數年終于編成,“凡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言”,將諸葛亮生前安民強國,治軍振武的成功經驗,全面地整理和保存了下來。泰始十年(273)二月,陳壽自平陽回京奏呈此書,晉武帝大加贊賞,下詔授予著作郎職。之后,陳壽由平陽調回京都洛陽,并繼續擔任巴西郡中正。
太康元年(280),西晉滅吳,中國歷經百余年的分裂,復歸統一。出于政治上的需要,陳壽責無旁貸擔當起撰著“三國史”的重任。此后,他勤奮搜集整理三國時期的檔案文獻,四出訪問歷史人物的遺聞軼事、民間傳聞及歌謠,踏訪三國名人遺跡,考核舊史人物的姓氏、年里、官爵、行事,前后經時十年,約于太康十年(290)基本完成《三國志》的撰述工作。
該書共六十五卷,外《敘錄》一卷(今佚),總計近40余萬字,簡明地記敘了自東漢末至晉初近百年間,中國由分裂走向統一的歷史全貌。之后,陳壽對該書又進行反復修訂補正,直到元康七年(297)病死洛陽,方才輟筆。因此,《三國志》的編成,前后歷時近二十年。
此外,作為蜀人,陳壽還撰《益部耆舊傳》一書。該書記載了上起西漢,下止晉初,前后三四百年間蜀地數百名人的逸聞趣事,廣受西晉文士嘉贊。東晉著名書法家王獻之,曾將《益部耆舊傳》手書一遍,當作禮物贈與友人。
東晉人常璩不僅盛譽該書可與《史記》、《漢書》媲美,而且著《華陽國志》時,多取材于此。其后常寬著《續益部耆舊傳》也沿襲該書體系。后來,裴松之注《三國志》、酈道元作《水經注》、徐堅輯《初學記》以及宋編《太平御覽》等,都曾大量征引該書以注補舊史之闕,或增廣舊聞軼事。由此足見世人對該書的重視。
該書的優點——
《三國志》取材精審,作者對史實經過認真的考訂、慎重的選擇,對于不可靠的資料進行了嚴格的審核,不妄加評論和編寫,慎重地選擇取材之源。裴松之《三國志注》記漢魏交替之際的表奏冊詔有20篇之多,陳壽在《三國志·文帝紀》中,只用一篇173字的冊命就把這件大事寫出來。對孫策之死,陳壽舍棄《搜神記》等書上的妄誕傳說,只記孫策為許貢的刺客襲擊,以至重傷而死。這些都反映了他對史實認真考訂,慎重選擇的態度。
《三國志》善于敘事,文筆簡潔,剪裁得當,這些優點在當時就受到多方面的贊許。與陳壽同時的夏侯湛欲作《魏書》,看到《三國志》后,認為沒有另寫新史的必要,于是毀棄了自己本來的著作。后人更是認為,記載三國歷史的史書,獨有陳壽的《三國志》可以同《史記》、《漢書》等相媲美。因此,其他各家的三國史都相繼泯滅無聞,只有《三國志》一直流傳到今天。
南朝梁人劉勰在《文心雕龍·史傳》篇中說:“魏代三雄,記傳互出,《陽秋》《魏略》之屬,《江表》《吳錄》之類,或激抗難征,或疏闊寡要。唯陳壽《三國志》,文質辨洽,荀(勖)、張(華)比之(司馬)遷、(班)固,非妄譽也。”這就是說,那些同類的史書,不是立論偏激,根據不足,就是文筆疏闊,不得要領。只有陳壽的作品達到了人物史實與文字表述的高度統一。
陳壽還能在敘事中做到隱諱而不失實錄,揚善而不隱蔽缺點。陳壽所處時代,各種政治關系復雜,歷史與現實問題糾纏在一起,陳壽在用曲折方式反映歷史真實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三國志》對漢魏關系有所隱諱,但措詞微而不誣,并于別處透露出來一些真實情況。如建安元年(196),漢獻帝遷都許昌,本是曹操企圖“挾天子以令不臣”之舉。在這里陳壽不用明文寫曹操的政治企圖,這是隱諱。但寫遷都而不稱天子,卻說董昭等勸太祖都許,這就是微詞。另外,他在《荀彧傳》《董昭傳》和《呂蒙傳》中都記載了當時的真實情況。另外,陳壽對蜀漢雖懷故國之情,卻不隱諱劉備、諸葛亮的過失,記下了劉備以私怨殺張裕和諸葛亮錯用馬謖等事。這也是良史之才的一個表現。
《三國志》不僅是一部史學巨著,也是一部文學巨著。陳壽在尊重史實的基礎上,以簡練、優美的語言為我們繪制了一幅幅三國人物肖像圖,人物塑造得非常生動,行文簡明干凈,可讀性極強。
例如,《先主傳》記曹操與劉備煮酒論英雄,曹操說,“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數也”,“先主方食,失匕箸”,短短幾行字,劉備韜晦隱忍的性格,躍然紙上。《呂蒙傳》記曹操聽到孫權舍荊州資助劉備立足時,“方作書,落筆于地”,寥寥數語,曹操對孫、劉聯盟的忌憚,躍然紙上。書中寫名士的風雅、謀士的方略、武將的威猛,大多著墨不多,卻栩栩如生。
此外,陳壽在書中還表現出品題人物的興趣。他說劉備是英雄,曹操是超世之英杰,孫策、孫權是英杰,諸葛亮、周瑜、魯肅是奇才,龐統,程昱、郭嘉、董昭是奇士,董和、劉巴是令士,和洽、常林是美士,徐邈、胡質是彥士,王粲、秦宓是才士,關羽、張飛、程普,黃蓋是虎臣,陳震、董允、薛綜是良臣,張遼、樂進是良將,這都反映了當時的時代風尚。
該書的不足之處——
《三國志》名為志,其實無志。“魏志”有本紀、列傳,“蜀志”和“吳志”二志只有列傳。陳壽作為晉臣,晉承魏而得天下,所以《三國志》尊魏為正統。因此,《三國志》為曹操、曹丕、曹叡分別寫了武帝紀、文帝紀、明帝紀,而《蜀書》則記劉備、劉禪為先主傳、后主傳。記孫權稱吳主傳,記孫亮、孫休、孫皓為三嗣主傳。這是編史書為政治服務的一個例子,也是《三國志》的一個特點。
就記事的方法而言,《先主傳》和《吳主傳》,也都是年經事緯,與本紀完全相同,只是不稱紀而已。陳壽這樣處理,是符合當時實際情況的。《三國志》總起來說記事比較簡略,這可能與史料的多少有關。陳壽修《三國志》在當時屬于當代史,很多事是他親身經歷、耳聞目見的,比較真切。但因為時代近,有許多史料還沒有披露出來。同時,因為恩怨還沒有消除,褒貶很難公允,也給材料的選用和修史帶來了一定的困難。
從魏、蜀、吳三書比較來看,《蜀書》僅得十五卷,較魏、吳兩書更簡。這大概是魏、吳兩國的史料多于蜀國史料的原故。陳壽寫《三國志》時,魏國已有王沈的《魏書》,吳國也有韋昭的《吳書》可作參考,這給陳壽搜集史料提供了極大方便。而蜀漢既沒有史官,也沒有現成的史書可借鑒,搜集史料就非常困難。陳壽費了很大氣力,連一些零篇殘文也注意搜尋,《蜀書》才僅得十五卷之數。《蜀書》中的許多重要人物的事跡,記載都十分簡略,可見蜀漢的史料是相當缺乏的。
陳壽受后人批評的另一弊病是,書中時有曲筆,對當權人物多有袒護。唐劉知幾在《史通·直書篇》中,批評陳壽和王隱在修史時對當權人物曹操、司馬懿多有袒護。最為嚴重的曲筆是高貴鄉公被殺之事,據《漢晉春秋》《魏氏春秋》以及《世語》《魏末傳》所載,高貴鄉公曹髦與司馬昭沖突,實為司馬昭的謀篡行為,而陳壽卻輕描淡寫,一筆帶過。難怪清人趙翼感嘆:“本紀如此,又無列傳散見其事,此尤曲筆之甚者矣,然此猶曰身仕于晉,不敢不為晉諱也。至曹魏則隔朝之事,何必亦為之諱。”
趙翼的責難,尖銳深刻,例證還多,如曹操征陶謙時濫殺無辜,都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記曹魏對蜀之戰,“專以諱敗夸勝為得體”,以至于趙翼認為,陳壽不僅牽涉到對最高統治者的的袒護,而列傳中也多所諱。當然,也有可能是陳壽所參考的魏、晉資料原來就是這樣記載,陳壽未作訂正,也不敢妄加篡改。修史貴真實,不虛美,不隱惡,應是史家必須恪守的準則,曲筆是自然不足為訓的。出于陳壽所處的特定歷史環境,以及修當代史的尷尬,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后人認為,除了涉及魏晉易代的敏感問題與當權人物之外,該書其他敘寫仍屬翔實可信的。
《三國志》擁有了文辭簡約的特點,但也造成了史料不足的缺點。宋元嘉六年(429),裴松之奉宋文帝劉裕之命,為《三國志》作注釋,以補缺、備異、懲妄、論辯等為宗旨,博采群書一百四十余種,保存大量史料,其注文較正文多出三倍,開創了作注的新例。二者相互取長補短,堪使《三國志》屹立于“二十五史”之林。
注譯及精粹說明——
由于該書原典卷帙浩繁,作為一般讀者,通讀全譯全注本不僅精力不允,而且也無必要,因此,我們慎重遴選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篇章加以注譯,讓讀者在了解東漢末年至西晉初年的基本史實的同時,對該書的行文風格,作者的著史觀念和立場有個大略的印象。通讀此書,讀者可以厘清《三國演義》的演繹與正史的出入,當不失為一件有趣和有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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