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馬洛奉父親查理士之命，下鄉造訪父親的老友郝嘉思先生，向其女兒郝嘉思小姐求婚。馬洛年輕英俊、風度翩翩，可一遇到名門閨秀，就變得十分害羞拘謹。馬洛邀朋友韓士廷與自己同行，結果在途中迷路。后來他們在三鴿酒店遇到了郝嘉思先生的繼子托尼，誤信了托尼的話，將郝宅當成一家客棧，大呼小叫地支使郝先生，出盡了洋相。郝太太是侄女奈維爾小姐的監護人，覬覦侄女的珠寶，一直想讓兒子托尼與奈維爾結婚。但是奈維爾早已芳心暗許韓士廷。托尼也不愛這個表妹。韓士廷到了郝宅當晚，遇到奈維爾小姐，很快知道是托尼的惡作劇，可為了與她相聚，便沒有把實情告訴馬洛。韓士廷和奈維爾決心連夜私奔，但韓士廷給托尼的信落入郝太太手中，私奔的事情敗露。經過一番曲折，最后皆大歡喜，兩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作品選錄】

第五幕

第一景

韓士廷和一仆人同上。

韓士廷　你說，你看見老夫人和奈維爾小姐坐車走了？

仆　是的，少爺。她們是坐驛車走的，小哥兒騎著馬。到這個時候也該走十里路了吧。

韓士廷　那我的希望都成了泡影。

仆　是的，少爺。查理士老爺已經到了。這半個鐘頭來，他和這棟屋子的老爺一直在笑話馬洛先生搞錯的事。他們往這邊來了。

韓士廷　那我還是躲開為妙。看來我是要在花園盡頭白等了。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下)

查理士爵士和郝嘉思先生同上。

郝先生　哈！哈！哈！發號施令的時候，口氣真霸道。

查理士　我猜他對你的殷勤毫不動心。

郝先生　不過，他也該看得出我比一般的客棧老板高明才對啊。

查理士　是啊，郝兄，只是他以為你是個不尋常的客棧老板，哈！哈！哈！

郝先生　呃，我簡直是樂不可支。不錯，老查啊，兩家聯婚將使我們個人的友誼常存；小女的嫁妝雖然不多——

查理士　郝兄，你怎么跟我談起嫁妝呢？犬子已經多過所期，美中不足的僅差一位賢淑的女孩兒來跟他共享幸福，增進快樂。設若他們兩情相悅，如你所說他們確是如此——

郝先生　“設若”，什么？告訴你，他們的確是兩情相悅。小女就是這樣告訴我的。

查理士　可是，你知道，女孩兒很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郝先生　我親眼看到他緊緊抓著她的手，非常熱情；瞧，他來了，我敢擔保他是來去除你那些“設若”的。

馬洛上。

馬洛　郝伯伯，我再次來請您原諒我古怪的行徑，想起自己居然那么蠻橫無禮，就惶恐難安。

郝先生　嘖，孩子，是芝麻小事。你看得太嚴重了。跟小女說笑個一兩個鐘頭就全然沒事了。她絕不會因而不喜歡你的。

馬洛　伯伯，我將永遠以她的夸獎為榮。

郝先生　“夸獎”是個冷漠的字眼，馬洛先生；我沒搞錯的話，你大概還有些甚于夸獎的事吧。你懂我的意思吧？

馬洛　伯伯，我真的沒有那份福氣。

郝先生　得啦，孩子，我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也見過些世面，知道你們年輕人的事。我知道你們之間的一切；不過，別說了。

馬洛　伯伯，我們之間真的沒什么，只不過是我對她心存敬重，她對我也十分冷淡。伯伯，您不以為我對您全家人都很無禮嗎？

郝先生　無禮！不，我不是說那個——不全是無禮——女孩兒雖然有時喜歡被人調戲一番，挑逗一下。但是，我保證她并沒有搬弄是非。

馬洛　我可沒有讓她逮到把柄喔。

郝先生　好了，好了，我很賞識適度的害羞。可是，這樣是太過火了，年輕人。你不妨坦白說出。這樣，令尊和我反倒會更喜歡你的。

馬洛　伯伯，我會死，如果我曾經——

郝先生　我說，她并不討厭你；我相信你也喜歡她——

馬洛　伯伯——我發誓，伯伯——

郝先生　我看不出你們有什么理由不盡早讓牧師幫你們結成眷屬。

馬洛　可是，伯伯，請聽我說——

郝先生　令尊贊同這樁婚事，我也很贊賞，片刻的耽擱都是不好的，所以——

馬洛　你怎么不聽我說嘛？說真的，我從來就沒有向郝嘉思小姐表示過些微愛慕之意，甚至也沒有一點叫人疑心我鐘情于她的表示。我們只見過一面，而那次見面是拘謹、客氣而索然無味。

郝先生　(旁白)這小子拘謹、客氣而無禮得叫人受不了。

馬洛　上天明鑒，我聽從您的話下鄉來。見到那位小姐時不曾動情，跟她分手時也沒有不舍之意，我希望您不要逼我多盡本分。也不要阻我離開這棟屋子，因為我已經在這里丟盡了顏面。(下)

查理士　他走開前一本正經的表情很叫我驚訝。

郝先生　他敢說，又有自信，也很叫我驚訝。

查理士　我敢以生命和榮譽來擔保他句句真實。

郝先生　小女來了。我愿意拿幸福打賭，擔保她說的是實話。

郝嘉思小姐上。

郝先生　凱蒂，過來，孩子。老老實實、毫無隱瞞地回答我們的話；馬洛先生有沒有對你表白過愛意和鐘情呢？

郝小姐　爹啊，這個問題問得太過突然！不過，您既然要我老老實實、毫無隱瞞，我只好說他有過。

郝先生　(對查理士說)看吧。

查理士　小姐，你跟小兒不只見過一次面嗎？

郝小姐　是啊，伯伯，好幾次。

郝先生　(對查理士說)看吧。

查理士　可是，他表示了什么依戀之意嗎？

郝小姐　永恒的依戀。

查理士　他談到愛嗎？

郝小姐　很多，伯伯。

查理士　好怪！會是一本正經的嗎？

郝小姐　是一本正經的。

郝先生　哪，我的朋友啊，我希望你滿意了。

查理士　他的態度是怎樣的呢，小姐？

郝小姐　就像大多數表白愛意的情人一樣。說些贊美我容貌的客套話，自謙一無是處，贊美我高貴出眾；講到他的心情，發表了一篇簡短而悲劇性的演說，而以佯裝狂喜結尾。

查理士　現在我的確全然相信了。我知道他在女人當中說話是害羞而溫順的。這種懇切、哀訴而夸大的態度絕非他的本色；我相信他絕對不是這種樣子。

郝小姐　伯伯啊，那我該怎樣才能當面證明我的話信實呢？如果您和家父在半個鐘頭左右躲在幕布的后面，你們就會聽到他親口對我表白愛意的。

查理士　贊成！如果我發現他跟你說的相符，我寄望在他身上的幸福就必定可以實現了。(下)

郝小姐　而如果你發現他跟我說的不相符合——我擔心我的幸福就必定永無開端了。

第二景

后花園

韓士廷上。

韓士廷　我真笨，居然在這兒等候一個很可能是在尋我開心的家伙。他以前就不曾打算守時，我不再等了。呃，那是什么？是他！或許帶來了康絲丹斯的消息。

托尼著皮靴，滿濺泥污上。

韓士廷　誠實的小兄弟！我現在才覺得你是個守信的人。這才夠朋友。

托尼　不錯，我是你的朋友；如果你知道全部的詳情，才會知道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哩。呃，晚上騎馬真是他媽的討厭。我被顛簸得比驛車后頭的行李籃還糟。

韓士廷　怎么回事？你在哪兒離開同伴的？他們都安全嗎？都歇宿了嗎？

托尼　兩個半鐘頭走了二十五里路還蠻不賴的。那幾匹馬兒噓噓冒著氣，怪可憐的。媽的，我寧可騎四十里路去追一只狐貍，也不愿意跟那樣討厭的家伙騎十里路。

韓士廷　那你把女眷丟在哪兒呢？我急死了。

托尼　丟在哪兒？嘿，除了原來找到他們的地方外，還該把他們丟在哪兒呢？

韓士廷　這倒是個謎。

托尼　那就讓你猜個謎吧。“繞著屋子走，繞著屋子走，碰不著屋子”，那是什么？

韓士廷　我還是搞不清楚。

托尼　哈，猜對了。我把他們帶得搞不清楚了。媽的，我帶他們去嘗遍了鄰近五里內的池塘或泥坑。

韓士廷　哈！哈！哈！我懂了；你帶著他們兜圈子，而他們以為是往前走。所以你終究又帶他們回家了。

托尼　你聽我說，我先帶他們到絨被巷。大家都深陷在泥淖里面。接著，我帶著他們走過起伏嶺的石子路，車子咔噠咔噠響個不停——然后引導他們到大樹林地上的絞架；再從那兒左彎右拐，才順利地把他們停在花園盡頭的飲馬池。

韓士廷　沒有什么意外吧。

托尼　沒有，沒有。只是媽媽嚇壞了。她以為是離家四十里外。她走累了，馬兒也差不多爬不動了。所以，如果你的馬匹已經備妥，就可以揚鞭帶走表妹了。我敢說這兒沒有人能移動半步去追你。

韓士廷　我親愛的朋友，我該怎樣感激你才好呢？

托尼　哼，現在是親愛的朋友、高貴的少爺了。剛剛還說是白癡、小鬼頭，要折騰我。去你的，哪有你這種吵架的方式。我們鄉下這帶的人，打過架就握手言和。可是，你再折騰我的話，那我一命嗚呼，你也該死。

韓士廷　你責備得有道理。呃，我必須趕緊去寬慰奈維爾小姐；如果你纏住老夫人的話，我答應處理那年輕的。(下)

托尼　放心好了。呃，她來了。躲開。她剛從池塘爬出來，腰部以下濕沓沓的活像一條美人魚。

郝嘉思太太上。

郝太太　哎喲，托尼，我完了。又搖，又震得要死。我活不成了。剛才那陣顛簸，把我們撞在山楂樹籬上，可真是要了我的命。

托尼　唉唷，媽媽，都是你的錯。路一點兒也不清楚，就要晚上走。

郝太太　真希望又回到了家里。我從來沒有在這么短的路程中，碰到這么多事故。在爛泥里浸得濕透，在水溝里翻了車，在泥坑里進退不得，搖晃得變成了肉凍，最后還迷了路。你看我們現在大概是在什么地方呢，托尼？

托尼　我猜我們應該是在碎腦殼公地上，離家四十里路左右。

郝太太　哎喲！哎喲！是鄉間最兇險的地方。只要來個強徒，我們今晚就十全十美了。

托尼　別怕，媽媽，別怕。在這兒出沒的五個當中，已經有兩個問吊，另外三個不會找到我們的。別怕。在我們后面騎著馬飛奔的是個人嗎？不，只是一棵樹嘛。別怕。

郝太太　我真的會嚇死。

托尼　你看見樹叢里面有個像黑帽子的東西晃動著嗎？

郝太太　哎喲，要死啦！

托尼　不，是一頭牛嘛。別怕，媽媽；別怕。

郝太太　托尼，我敢說，我看見有個人向著我們走過來。啊！錯不了。被他看見，我們就完啦。

托尼　(旁白)真倒霉，是繼父晚上到外頭散步。(對郝太太說)哎喲，是個強徒，帶著的手槍有我的手臂這么長。好難看的家伙。

郝太太　老天保佑我們！他走近了。

托尼　你去躲在樹叢里面，由我來對付他。有什么危險的話，我會咳一聲，并且哼一下。我咳一聲的時候，千萬要躲好。

郝嘉思太太藏身于背景中的一棵樹后。

郝嘉思先生上。

郝先生　是我搞錯了，還是有人呼救。啊，托尼，是你嗎？沒想到你會這么快就回來。你母親和她侄女都沒事吧？

托尼　爹爹，沒事，都在裴迪格里姑媽家里啦。哼。

郝太太　(自后)哎喲，完啦！我發覺危險啦。

郝先生　三個鐘頭走四十里路；真的太多啦，孩子。

托尼　俗話說得好：“馬壯心誠路程短。”哼。

郝太太　(自后)他真的不會傷害我的寶貝孩子吧。

郝先生　呃，我聽到這兒有人聲；很想知道是從哪兒來的。

托尼　爹爹，是我自言自語嘛，爹爹。我是說，四個鐘頭走四十里路還蠻快的。哼。真的是蠻快的。哼。我在外頭著了涼。我們進去，好嗎？哼。

郝先生　可是，如果你自言，可沒有自答。我明明聽到兩個聲音，所以決意(提高聲音)找出另外一個。

郝太太　(自后)哎喲！他要來找我出去。哎喲！

托尼　爹爹，我告訴你，你不必去找啦。哼。我拼了命也要說出真相——哼——爹爹，我要全告訴你。(阻攔他)

郝先生　聽著，別阻攔我。我一定要看。要我相信你，那是枉然的。

郝太太　(自后奔前)哎喲，他要謀殺我的孩子，我的心肝寶貝。仁慈的先生，你找我泄憤吧。我的錢、我這條命，全部都給你；但是，如果你還有一點慈悲的話，饒了這個年輕人吧，饒了我的孩子吧。

郝先生　我以基督徒的名義起誓，原來是我的妻子！她是從哪兒來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郝太太　(跪下)仁慈的強盜先生，可憐我們吧。我們的錢，我們的手表，我們的一切，全都給您，可是饒了我們的命吧。我們絕對不會捉您去見官，我們真的不會，仁慈的強盜先生。

郝先生　我相信這個女人瘋了。怎么，杜洛西，你不認得我嗎？

郝太太　郝嘉思先生，真的！我是給嚇糊涂了。可是，親愛的，誰會料到居然在這兒，在這個可怕的地方，離家又那么遠，碰到你呢？你怎么會跟著我們的？

郝先生　杜洛西，你真的沒發瘋吧！在自家門口四十碼內，還說什么離家那么遠！(對托尼說)又是你的鬼把戲，缺德的東西，你。(對郝太太說)你難道不認得大門和桑樹嗎？你難道不記得飲馬池了嗎，親愛的？

郝太太　當然記得，我只要活著就會記得飲馬池；我曾在里面淹個半死。(對托尼說)你這缺德的小鬼頭，都是你干的好事。看我教訓你，敢騙你娘，我要教訓你。

托尼　媽的，娘呀，教區的人都說你寵壞了我，所以你就自食其果吧。

郝太太　我要寵壞你，我要寵壞你。(追著托尼離開舞臺。同下)

郝先生　他的回答很有教訓的意味。(下)

韓士廷和奈維爾小姐同上。

韓士廷　親愛的康絲丹斯，你為什么要這樣慎重考慮？我們再耽擱片刻，一切就永遠完了。鼓起一點決心，我們很快就可以脫開她的魔掌。

奈維爾　我覺得這樣不行。我的精神已經頹喪得欲振乏力，無法再面對任何危險。耐心等個兩三年，幸福終會降臨的。

韓士廷　這樣拖拖拉拉比用情不專還糟。遠走高飛吧，可人兒。讓我們的幸福就從此刻開始。去他的珠寶。愛情和滿足感會使我們所擁有的超過帝王的歲入。聽我的吧。

奈維爾　不行，韓士廷先生；不行。審慎又來緩和我的心情，我要聽從它的命令。熱情如火的時候，財富或許不屑一顧，但是這樣會懊悔不止的。我決意博取郝嘉思先生的同情和公正來補救。

韓士廷　可是，他縱使有心，卻無力幫你忙。

奈維爾　可是，他能左右情勢，我決意靠他這點。

韓士廷　我的希望落空了。但是，你既然堅持，我也只好勉強聽從你啦。(同下)

第三景

郝家的客廳

查理士爵士和郝嘉思小姐同上。

查理士　我的處境好為難。如果你說的不錯，那小兒就罪過了。要是他說的是真話，那我就會失去最想要的一個兒媳婦了。

郝小姐　蒙您這般贊賞，我很覺榮幸，為了證明我值得這種贊賞，請躲在我說的地方，就可聽到他的表白。喔，他來了。

查理士　我去找令尊來躲在你說的地方。(下)

馬洛上。

馬洛　我雖然準備動身，但是還是來向你道別；我到這個時候才知道離別的痛苦。

郝小姐　(神態自若)先生，我相信這些苦惱沒什么大不了，您一定能夠輕易忘懷的。或許一兩天就能減輕掛念，讓您覺得現在抱憾萬分的，并不值得什么。

馬洛　(旁白)這個妞兒愈來愈叫我動情。(對她說)一定不會的，姑娘。我的心情已經給糟蹋了好久。我的自尊開始被熱情融化。教育和財富的懸殊、嚴父的震怒，以及同儕的蔑視，也逐漸失去了分量；除了下定這個痛苦的決心外，沒有什么可以使我恢復理智的了。

郝小姐　那就走吧，先生。我不再慫恿您留下。我的家世雖然也跟您來訪的那位不相上下，我相信我所受的教育也不比她差；但是，沒有相等的財富，這些優點又算得什么？您給我的些微贊賞，我只好以此知足；我只好承受您的挖苦，因為您志在財富。

郝嘉思先生和查理士爵士自后同上。

查理士　這兒，這個幕后。

郝先生　嗯，嗯，不要出聲。我保證凱蒂終究會搞得他心煩意亂的。

馬洛　蒼天在上，姑娘，錢財向來是我最不屑一顧的東西。你的美貌使我一見鐘情；因為誰能見而不動心呢？我跟你講話，一直覺得你愈來愈美麗，愈動人，也愈給我深刻的印象。乍見是樸實平淡，現在則顯得高雅純潔。以前看似大膽任性，現在則讓我覺得是出于絕對的天真和自覺的美德。

查理士　是怎么回事！他真叫我吃驚！

郝先生　我說過就是這樣。噓！

馬洛　我現在決意留下，姑娘；家父的眼力我很清楚，只要一見到你，就會贊同的。

郝小姐　不行，馬洛先生。我不愿留您，也不能留您。您以為我能忍受這種關系發生，以致將來沒有后悔的余地嗎？您以為我會卑賤得只憑一時的沖動，讓您將來狼狽不堪嗎？您以為我會喜歡那種由減損您的幸福而獲得的幸福嗎？

馬洛　我發誓，我的幸福端視你鼎力賜予，除了未能看出你的優點外，我并不覺得有什么可懊悔的。即使有違你的意思，我也要留下；雖然你不肯理我，我還是要以恭敬和殷勤來彌補過去的輕浮舉動。

郝小姐　先生，我必須請您打消這個念頭。我們淡然相識，就淡然分手吧。我可能有過一時半刻的輕浮；但是，說真的，馬洛先生，您以為我會屈從一種由我表現貪利，由您表現輕率的結合嗎？您以為我能接受一個十拿九穩、信心十足的仰慕者的說辭嗎？

馬洛　(跪下)這樣像十拿九穩嗎？這樣像信心十足嗎？不，姑娘，你愈向我展現優點，就愈增加我的羞愧和惶惑。就讓我繼續——

查理士　我按捺不住了。(趨前)查理士，查理士，你怎么騙我的！(馬洛起身，轉身面向父親)這就是淡然，就是乏味的交談嗎？

郝先生　這就是你說的冷漠的藐視、呆板的談話？你現在還有什么說的？

馬洛　好叫人詫異！到底是怎么說的？

郝先生　這就是說，你可以愛說什么就說什么，說了又不算數。你可以私下向一位小姐求愛，卻當眾否認；你跟我們講的是一套，跟小女講的是另一套。

馬洛　女兒！——這位小姐是令愛！

郝先生　不錯，先生，是我的獨生女。是我的凱蒂；不然還會是誰的？

馬洛　哎喲，該死！

郝小姐　不錯，先生，那位高挑而又斜眼瞟人的小姐，跟您認為的是同一個人。(屈膝行禮)您以溫和、羞澀、多情而莊重的口氣跟她說話的也是她；您以“仕女俱樂部”里那位大膽、熱情而又討人喜歡的碎嘴子跟她說話的還是她。哈，哈，哈。

馬洛　媽的，簡直無法忍受；比死還糟。

郝小姐　先生，您愿意讓我們與哪種性格的人來交談呢？是那位態度畏畏縮縮、兩眼盯在地上、講話低聲細氣并且討厭偽善的紳士呢；還是那位吵吵鬧鬧、信心十足，并且跟曼崔普太太和老小姐畢迪·巴克斯金熬到凌晨三點鐘的可人兒呢？哈，哈，哈。

馬洛　哎喲，我的腦袋亂哄哄的，真該死。我不曾存心冒失，卻招來屈辱。我非走不可了。

郝先生　我舉手為誓，你不許走。我看這完全是一場誤會，也很高興真相大白。先生，我說，你不許走。我知道她會原諒你的。你不原諒他嗎，凱蒂？我們都原諒你，勇敢些吧，年輕人。

一齊退至背景，郝小姐折騰著馬洛。

郝嘉思太太與托尼同上。

郝太太　哼，哼，他們走了。讓他們走，我不在乎。

郝先生　誰走了？

郝太太　我那位孝敬的侄女和城里來的那位韓士廷先生。就是跟我們那位羞澀的訪客同來的那位。

查理士　誰？是誠實的喬治·韓士廷嗎？他是個品格高尚的人，那位姑娘的選擇夠審慎了。

郝先生　那我舉手為誓，我以他們的結合為榮。

郝太太　哼，就算他拐走了姑娘，卻沒有帶走珠寶；留著珠寶在家里，也可以慰藉我們的心傷。

郝先生　杜洛西啊，你不會這么貪財吧？

郝太太　嘿，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郝先生　但是，你知道，如果你兒子成年時拒絕娶他表妹，珠寶就要由她自行支配啰。

郝太太　不錯，可惜他還沒有成年，而她也不覺得應當等他拒絕。

韓士廷與奈維爾小姐同上。

郝太太　(旁白)怎么，回來得這么快。我倒開始覺得討厭了。

韓士廷　(對郝先生說)我剛剛本來想跟您的侄女遠走高飛的，現在弄得這么狼狽，就算是我的懲罰吧。現在我們回來，是要懇求您發發慈悲，主持公道。當初她父親贊同這樁婚事，我才向她表達愛意；因此，我們的熱情是有親命的依據的。

奈維爾　自從先父謝世以來，我就不得不以虛情假意來避免遭受壓迫。由于一時的輕率，我甚至打算放棄珠寶來保全自己的選擇。但是，我現在已是妄念全消，希望因您的慈愛獲得一位至親拒絕給我的東西。

郝太太　啐，啐，這簡直就像現代小說那種哭哭啼啼式的結局。

郝先生　無論如何，我很高興他們回來要求歸還應得的東西。過來，托尼。我現在為這位小姐向你提親，你拒絕嗎？

托尼　我拒絕不拒絕有什么用？你明明知道我要成年以后才能拒絕她，爹爹。

郝先生　我本來以為隱瞞你的真實年齡可能有助于你上進，才同意你母親守密不說的。可是，我既然發覺她用得不對，現在只好宣布你已經成年三個月了。

托尼　成年了！爹爹，我成年了嗎？

郝先生　三個多月了。

托尼　我倒要讓你們看看我到底是怎樣頭一遭使用自由的。(拉著奈維爾小姐之手)在場的諸位先生請作證： 我，安東尼·蘭普金，鄉紳，以下空白，拒絕你這位無白可空的處女康絲丹斯·奈維爾成為我忠實合法的配偶。所以康絲丹斯·奈維爾可以嫁給她喜歡的對象，而托尼·蘭普金又保有自由之身了。

查理士　啊，果斷的少年！

韓士廷　可敬的朋友！

郝太太　不孝子！

馬洛　快樂吧，親愛的喬治，我衷心祝你快樂。如果我能說服這位小暴君不要過于霸道，該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韓士廷　(對郝小姐說)嗐，小姐，你的把戲已經耍到最后一場啦。我知道你喜歡他，也確信他愛你，所以你就要了他吧。

郝先生　(結合二人之手)我也這么說。馬洛先生，她是個好女兒，也會是個好妻子；我相信你絕對不會為這場姻緣后悔的。現在就吃飯去吧；明天我們將集合教區里的窮人，這“一夜的誤會”將以歡喜的清晨結束。孩子，要了她吧；你雖然搞錯了情人，但是我希望你絕對不可搞錯了妻子。(同下)

(張靜二譯)

【賞析】

《屈身求愛》于1773年上演，觀眾反應很好，有的評論家甚至將它譽為《第十二夜》(莎士比亞的著名喜劇)在英國舞臺上的復活。

《屈身求愛》共五幕八景，本書節選的是最后一幕，也是整個戲劇的高潮部分。在這一幕中，查理士先生來到了郝宅，馬洛說自己對郝思嘉小姐毫無感情，兩人的見面“拘謹、客氣而索然無味”(第一景)，郝小姐則說馬洛向他表示了“永恒的依戀”，面對兩種截然相反的說法，查理士一頭霧水。托尼帶著郝太太讓馬車繞圈子，“在爛泥里浸得濕透，在水溝里翻了車，在泥坑里進退不得，搖晃得變成了肉凍”(第二景)，經過一番顛簸他們回到了郝家，而郝太太則以為已經離家四十里遠，甚至把散步的郝先生當成強盜，跪地求饒，鬧了個大笑話。第三景中，郝小姐繼續冒充女侍，讓查理士先生和郝先生躲在幕布后面，被蒙在鼓里的馬洛向“女仆”道別，可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對郝小姐表達了愛慕之情，甚至跪地求婚。雙方的父親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從幕后走了出來，馬洛才明白他屈身求愛的人正是郝小姐。與此同時，在托尼的幫助下，韓士廷和奈維爾小姐也終成眷屬。

《屈身求愛》在設置兩條線索時，精心構思，通過托尼將它們交織在一起，托尼雖然粗魯無知、荒唐淘氣，但又心地善良，樂于助人，種種的誤會都是由他的惡作劇而起。馬洛和韓士廷迷路時，恰好遇到托尼。在交談中，馬洛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說托尼“是個笨頭笨腦的蠢材，是在他母親的圍裙帶上養大、寵壞的”(第一幕第二景)，這讓托尼非常不快，決心捉弄他們一下。于是指點他們到郝宅，并說那是一家客棧。馬洛信以為真，對“準岳父”郝先生呼來喝去，把郝小姐當成酒店女侍，才引出下面的鬧劇。其實這一情節是以作者的親身經歷為藍本的。哥爾斯密一次騎馬旅行，夜里尋找旅店時，有人開玩笑把他引進了一戶鄉紳家，他在那里大擺排場，鬧了大笑話。這件事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構成了“一夜的誤會”的情節基礎。

在韓士廷和奈維爾的結合上，托尼的作用也不可小覷。托尼很熱心地幫他們私奔，還從郝太太那里偷到了奈維爾的珠寶。眼看大功即將告成，不明真相的馬洛竟將珠寶交給“老板娘”——郝太太保管。韓士廷寫信給托尼約定時間，但因托尼不愛讀書，目不識丁，密信被郝太太發現，他們的計劃也隨之泡湯。

《屈身求愛》語言自然，富有情趣，戲劇當中隨處可見幽默詼諧的場面。如郝先生故意算錯郝太太的年齡：“二十加上二十，正好是五十七。”(第一幕第一景)；托尼在巧遇馬洛時，這樣說郝小姐和自己：“那女兒是個高大、邋遢、閑蕩而長舌的五月柱——那兒子嘛，倒是個漂亮、有教養、有禮貌的年輕人，人人都喜歡。”(第一幕第二景)等等。

總體而言，《屈身求愛》結構精巧、語言高超，不愧為英國戲劇史上的一顆璀璨的明珠。

(楊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