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東西

依靠

一輛紅色

手推車

雨水淋得它

晶亮

旁邊是一群

白雞

(袁可嘉　譯)

【賞析】

《紅色手推車》是威廉斯比較著名的詩歌之一，也是意象派詩歌的典范。此詩采擷日常生活中一個平凡的場景，描繪出一幅富有視覺沖擊力的畫面。雖然僅有短短的八行，卻盡現(xiàn)意象派詩歌的風格特色以及威廉斯個人的語言魅力，充分體現(xiàn)了他“要事物本身，不要概念”的創(chuàng)作原則。

這首詩所要體現(xiàn)的思想、表達的意義歷來是評論家們津津樂道的話題。然而也有相反的聲音。鄭敏說它幾乎不傳達什么思想和意義；西川說詩歌可以純粹出于喜悅和直覺，什么都不暗示，什么都不象征，什么都不表達；菲利普·韋爾賴特認為這是一首單純的詩，是一種令人愉快的拼湊，除字面含義外，沒有別的東西。但作為讀者，我們還是想要對它可能體現(xiàn)的意義一探究竟。

詩人下筆干凈利落，沒有前奏，沒有闡釋，甚至沒有任何預兆，一幅畫面在頃刻之間便呼之欲出了。疑問在自上而下的觀察中產(chǎn)生了。映入眼簾的首先是“那么多東西”，“那么多東西”究竟為何物呢？接著是一輛“紅色手推車”，“紅色手推車”有歸屬嗎？“雨水淋得它晶亮”，何時下的雨？下了多長時間？“白雞”與“紅色手推車”之間是何種關系呢？詩人為何獨獨將目光鎖定在這兩種事物上？這些都沒有明確的答案。我們不知道手推車的所屬和所用，出現(xiàn)在視域范圍內(nèi)的只是一輛手推車和與其比鄰的白雞。畫面中太多的不確定性使事物本身的意義很難確定。

然而，在這些不確定的因素中，仍然可以尋找到確定性的蛛絲馬跡?！坝晁艿盟?晶亮”是對于手推車的唯一正面描述，似乎暗示了一種相對的時間觀——雨中或雨后。而旁邊的一群“白雞”則給出了手推車的相對位置，“旁邊”表明手推車才是這幅畫面的中心。手推車的身份通過對手推車的詞語限定而獲得，它是一輛滿載的、紅色的、被雨水淋得晶亮的、旁邊有一群白雞的手推車，而不是別的什么。手推車在這些不確定的因素中找到了確定的位置。雖然手推車與滿載的東西之間，手推車與白雞之間，手推車與觀察者之間的關系看似隱晦，卻通過一種內(nèi)在的不易捉摸的關系維系著，那就是詩人與讀者的想象力，是詩人與讀者之間的一場超越時空的情感上的、意義上的交融。這首詩的意義就在于此，詩歌的空白之處便是想象產(chǎn)生的起點，詩歌是想象力的產(chǎn)物，詩歌的含義也隱含在想象之中。因此，不難理解威廉斯為何僅僅擺出一幅畫面供讀者想象、評論，這恐怕也是意象派詩歌的創(chuàng)作初衷。

除了畫面與想象，威廉斯的語言本身也體現(xiàn)了意象派的創(chuàng)作原則。他的語言簡潔質(zhì)樸，不用無助于表現(xiàn)的詞，錘煉到不能多加一字，也不可減少一字的爐火純青的地步。有評論說這首詩的語言近乎“稚嫩”，這個詞用得很恰切。這種純真的語言本色加之自然爛漫的畫面是這首詩最打動人的東西。董衡巽、朱虹等編的《美國文學簡史》有過這樣的評價：“這首小詩很像從一個幼童的閃爍著好奇光芒的眼睛里看出來的一幅圖畫，使人讀著讀著，仿佛退回去幾十年，被歲月洗曬得褪了色的世界重新變得鮮亮起來……作者在分行上打破常規(guī)，拆散了詞語，給人一種嬰兒‘牙牙學語’的感覺?！笔堑?，語詞的延宕也給人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美。假設威廉斯將這些語句呈一行排列——“那么多東西依靠一輛紅色手推車，雨水淋得它晶亮，旁邊是一群白雞”——詩歌語言的跳躍美，從視覺的跳躍性上尋找語詞聯(lián)系的努力都會被破壞殆盡。

(喬　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