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了自己的葬禮。
長長的蠟燭全都點燃,
尚未醒酒的助祭搖著香爐,
幾名歌手嘶啞地哼唱。
我枕著緞子枕頭,
躺在棺材里,客人聚集在一起,
神甫做完送終祈禱,
親人們開始告別我的遺體。
妻子在有趣的神經錯亂中
吻了一下我布滿皺紋的額頭,
然后巧妙地用黑紗作為掩護,
同她表兄竊竊私語、喋喋不休。
四個悲傷的兄弟姐妹
(大自然真是不可思議)
各自有幸得到一份遺產,
然而,卻又痛哭流涕。
我的債主們皺著眉頭,
滿腹心事地站在一邊,
他們那游移不定的目光
顯得渾濁、可怕、慌亂。
傭人們在門外祈禱,
因喪失職業而神情黯然,
廚房里吃得過飽的廚師
在那兒折騰著發酵的面團。
大餡餅已經全部烤香。
埋葬好我的毫無反應的尸骨,
親友、傭人和來賓入席進餐,
一個個吃得飯飽酒足。
(吳笛譯)
【賞析】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諾維奇·斯盧切夫斯基的文學創作體裁多樣,以詩歌最為著名。他的詩作表現了俄羅斯詩歌從傳統到現代派的過渡,既繼承了浪漫主義的傳統,又有許多創新。他喜歡描寫悲劇的主題,詩中有強烈的心理沖撞和悲觀主義音調,語言風格也極其獨特。斯盧切夫斯基充滿反諷和內省意識的創作,作品風格上的不諧以及對悲劇主題的固有關注,皆為后來的現代派所重視,使他成為俄羅斯現代派詩歌的先驅。他的創作對勃洛克、安年斯基以及帕斯捷爾納克等,產生過一定的影響。但是,在詩人生活的19世紀中期,俄羅斯現實主義文學正方興未艾,他那憂郁的浪漫主義詩歌,在當時并不被主流所重視。
《我見到了自己的葬禮》這首諷喻詩,在設定“我”已死亡的虛擬情境下,從死者“我”的視角,描述了葬禮的情形。詩作從助祭、歌手、神甫等葬禮工作人員對死者敷衍了事的表現開始,奠定了這首詩略帶反諷的基調。詩歌的主體則敘述躺在棺材里的我看到不同的親人的反應。應該是悲傷的妻子,在“我”眼中卻是“有趣的神經錯亂”,而且“我”還目光敏捷地發現,她竟然在丈夫的葬禮上就已經跟表兄“竊竊私語、喋喋不休”;兄弟姐妹們雖然痛哭流涕,卻很顯然地無法掩飾獲得遺產的幸運心情;債主們沒有悲傷,只有擔心和懊惱,他們只關注自己的利益問題;傭人們雖然神色黯然,卻是因為失去了工作;廚師們既不忙碌,也不悲傷,只是履行他們的職責。
這首詩雖然表現了對人生、情感的消極情感,但讀來卻饒有趣味。這有賴于作者以精確的語言表現了許多生動的細節。如“尚未醒酒的助祭搖著香爐”,我們似乎可以看到暈乎乎的助祭跟香爐在一起晃動;“歌手嘶啞地哼唱”,表明他們工作過分繁重,無論是體力還是情緒都略有不支;妻子“用黑紗作為掩護”跟表兄竊竊私語,本應表現悲傷和嚴肅的黑紗,成了另有用途的道具;債主們皺著眉頭,目光游移不定,擔心各自的錢財的下落;廚師在廚房里“吃得過飽”,“折騰”面團,主人的去世對他們的工作和生活毫無影響。這些具體的細節透露出喪禮參與者們厭倦、疲憊、不安甚至略帶欣喜的心情,卻沒有一個人感到悲傷。
結尾的一節,葬禮結束,人們在筵席上吃了個酒足飯飽,已將死者全然遺忘。全詩有兩句場景描寫,“長長的蠟燭全都點燃”,“大餡餅已經全部烤香”,出現在詩的首尾部分,相互呼應,渲染出熱鬧和享樂的場面,與“葬禮”原本應有的氛圍毫不相稱,對于生者而言是反諷,對于死者,這是深沉的悲涼。
整個詩歌,通過對葬禮上人們的不同表現的描述,表達了作者對于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的悲觀態度。而詩歌因采用死者的奇特視角,使情感愈發強烈,發人深省。
(趙建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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