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新科 【本書體例】
【原文】:
蕩蕩上帝(1),下民之辟(2)。疾威上帝,其命多辟(3)。天生烝民,其命匪諶(4)。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曾是強御(5)?曾是掊克(6)?曾是在位?曾是在服(7)?天降滔德,女興是力(8)。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而秉義類(9),強御多懟。流言以對,寇攘式內(10)。侯作侯祝(11),靡屆靡究(12)。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烋于中國(13),斂怨以為德。不明爾德,時無背無側。爾德不明,以無陪無卿(14)。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湎爾以酒,不義從式(15)。既愆爾止(16),靡明靡晦。式號式呼,俾晝作夜。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小大近喪,人尚乎由行(17)。內奰于中國(18),覃及鬼方(19)。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時(20),殷不用舊。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曾是莫聽,大命以傾。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顛沛之揭(21),枝葉未有害,本實先撥(22)。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
【鑒賞】:
《毛詩序》說這首詩是“召穆公傷周室大壞”的詩?!皡柾鯚o道,天下蕩蕩,無綱紀文章,故作是詩也。”三家詩無異義。根據詩的內容來看,其說可從。召公名虎,謚穆公,是周文王庶子召公奭之后,厲王、宣王時執政大臣,《國語》記載他曾勸厲王弭謗,可見其憂國憂民之情懷。本篇則是他用詩歌斥責厲王的真實寫照。
全詩八章。第一章開篇即斥責君王暴虐,是以下各章的總目。其中的“上帝”實是影射周厲王?!坝谩笆幨帯?、“疾威”來指斥至高無上的君王,先聲奪人,激情溢于言表,奠定了全詩的基調。
第二章到第八章,是對第一章的具體闡發。作者借文王斥責商紂的口氣,逐層揭露厲王的罪過,總括起來說就是:暴斂如狂,恣行無忌;迫害賢人,構禍朝中;斂怨為德,善惡不明;沉湎于酒,狂亂可憎;怙惡不改,朝政紛亂;廢棄典刑,大命以傾;剝喪本根,國將不國。由于厲王的專制,以致于民怨四起,如蟬之鳴,如羹之沸,無時能靜,無地能清。在國家瀕于滅亡之際,召公憂心烈烈,大膽地向厲王敲響了警鐘:“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這個結尾極有力量,如同“豹尾”,振起全篇,揚起歷史的灰塵。
此詩構思極為奇特,具有虛中見實之妙。吳闿生說:“此詩格局最奇,本是傷時之作,而忽幻作文王咨殷之語。通篇無一語及于當世,但于末二語微詞見意,而仍納入文王界中。詞意超妙,曠古所無?!华q妙者,在首章凌空發議,末以‘殷鑒不遠’二句結之,無極帷燈匣劍之奇。否則真成論古之作矣,人安知其為借喻哉?”(《詩義會通》)吳氏之評恰到好處。這就是說,“咨女殷商”是虛寫,“殷鑒不遠”才是實意。如果沒有“殷鑒不遠”這一深意,“出匣”,“咨女殷商”就會成為真正的虛筆,成為論古之作了。
此詩每章以“文王曰:咨!咨女殷商”領起,給人以居高臨下之感,一個代表著正義、憂國憤世、敢于斥君的形象矗立在我們面前。他目擊時事日非,“雖敗壞已極而猶冀其感悟,庶幾一改厥圖,以臻于治,此臣子憂國愛君之心自有所不能已于言者?!?方玉潤《詩經原始》)雖然他的出發點是為了維護奴隸制統治,但其憂國之情仍有積極意義。一首《蕩》詩,不亞于一篇《召公諫弭謗》。同時,我們從詩中也看出周厲王的形象:殘暴、昏庸。貪暴二字是他的本性,這樣的國君掌握著國家的命運,國家能不滅亡嗎?后來的事實也不正說明了這一點嗎?
這首詩在語言上也很有特色。第二章用四個“曾是”句作為排比,氣勢逼人,突出“貪暴”二字。第三章“不明爾德”“爾德不明”回旋其中,揭露厲王的昏暗不明。第六章用“如蜩如螗,如沸如羹”比喻民怨沸騰,社會動蕩。“俾晝作夜”一語,寓意深刻,一方面說明君王不理朝政,黑白顛倒,縱酒無度;另一方面也說明社會黑暗,長夜漫漫,沒有光明。此外,“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等句已成為人們廣泛運用的名言格句了。
由于此詩反映的內容與《板》基本相同,是動蕩社會的產物,也是動蕩社會的一面鏡子,因此,后人就以“板蕩”合稱,代指政局混亂,社會動蕩不安?!凹诧L知勁草,板蕩識忠臣”即用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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