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宿表兄宅話舊

竇叔向

夜合花開香滿庭，夜深微雨醉初醒。

遠書珍重何曾達，舊事凄涼不可聽。

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半凋零。

明朝又是孤舟別，愁見河橋酒幔青。

竇叔向（？—約779），字遺直，京兆金城（今陜西興平）人，代宗大歷初舉進士，歷官國子博士、轉運判官、江陰令。大歷十二年（777）任左拾遺，十四年（779）貶為溧水令，未幾卒。有詩名，《全唐詩》錄其詩十首，《全唐詩外編》補詩一首。五子群、常、牟、庠、鞏，皆有詩名，有《竇氏聯珠集》傳世。

《夏夜宿表兄宅話舊》，《唐音》卷五、《唐詩品匯》卷八六、《石倉歷代詩選》卷一一七同，《千家詩》作《表兄話舊》，后者顯然是刪節前者而成，但是未能準確地概括前者的含義，而且容易將話舊的人誤解為表兄一人，實際上應當是表兄弟兩人，所以此詩的題目取前者，不取后者。從詩歌內容來看，此詩當作于作者晚年。

首聯扣題寫夏夜情景，營造了一個與表兄話舊的氣氛。起句寫夜合花香。“夜合”即合歡，落葉喬木，羽狀葉對生，白天展開，黃昏時閉合。夜合花夏天開放，呈粉紅色，清香襲人，如宋人韓琦《中書東廳夜合》詩云：“最是清香合蠲忿，累旬送風入窗紗。”次句寫在夜深人靜時，自己與表兄剛從醉意中醒來，可見昨天與表兄久別重逢，自然開懷痛飲，一醉方休。酒醒后聽到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顯然這是傾心長談的好機會。

中間四句寫談話內容，無非是敘舊。頷聯泛寫。三句寫往日也曾寫信道珍重之意，但是由于山長水遠，社會動蕩，難以寄達。這表明詩人一直想念著表兄。四句寫所說內容都是一些凄涼的往事，令人聽起來很傷心。竇叔向大約是在大歷末年去世的，則他與表兄正好經歷了安史之亂那動蕩不安的苦難歲月，所說當然沒有幾件令人快樂的往事。頸聯記敘談話的具體內容，通常每人都是將彼此熟悉的親友所了解的情況說一遍。最讓人噓唏感慨的是，正如杜甫《贈衛八處士》所說，已經“訪舊半為鬼”了。

尾聯展望明朝告別的情景。七句寫今晚還同室而眠，共同話舊，明朝我就將獨自乘坐一葉孤舟遠赴前程，可見詩人的依依惜別之情在今夜就已經產生了。末句設想送別場所河橋的酒招在我乘舟離去時，將長時間地出現在我的眼前，并將永遠留在我的心中。詩人與表兄情深意長也就可想而知了。“酒幔”即酒店的招牌，能在風中飄揚，亦稱酒旗。

詩歌的生命在于表達真情實感，此詩的動人之處就在于真實地表達了自己的情感，而且這種情感具有普遍性。明末金圣嘆《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稱：“‘何曾’上加‘珍重’妙。此亦人人常有之事，偏能寫得出來也。五、六是人人同有之事，是人人欲說之話，不嘆他寫得出來，嘆他寫來挑動‘明朝又別’四字，隱然言他日再歸，便是兒童亦已凋零，親友并無半在也。可不謂之大哀也哉！”近人俞陛云《詩境淺說》丙編也評價道：“此詩平易近人，初學皆能領會，以其一片天真，最易感動，中年以上者，人人意中所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