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說文》:
所謂古文說
王國維是在羅振玉的影響下開始從事古文字研究的,對古文進行過系統而細致的研究。他在古文、甲骨、金文、籀文等研究領域都取得了成就。在古文、籀文方面,王國維著有《史籀篇疏證》《魏石經考》《戰國時秦用籀文六國用古文說》《桐鄉徐氏印譜序》等。王國維從當時所存經籍與甲骨金文出發,得出“戰國時秦用籀文六國用古文說”,即“古文”之“東土文字”與“西土文字”分說,認為古文就是戰國時東方六國的文字,此說現已成為定論。
王國維認為秦時統一文字,“罷其不與秦文合者”,不通行于秦的六國文字就是古文。“故古文、籀文者,乃戰國時東西二土文字之異名,其源皆出于殷周古文,而秦居宗周故地,其文字猶有豐鎬之遺。故籀文與自籀文出之篆文,其去殷周古文反較東方文字即漢世所謂古文為近。”此說是王國維創見。因為兩漢時期流傳的經本都是由古文轉寫而來的,學者解經少不了“詳訓詁,明句讀”的功底,兩漢的古文家,如張敞、桑欽、衛宏、賈逵、許慎等都是這樣。
《說文解字》的解字方法
《說文解字》簡稱《說文》,是東漢的經學家、文字學家許慎所著。許慎根據文字的形體,創立540個部首,將9353字分別歸入540部,540部又據形系聯歸并為14大類。后世學者認為,“漢文字的一切規律,全部表現在小篆形體之中,這是自繪畫文字進而為甲文金文以后的最后階段,它總結了漢字發展的全部趨向,全部規律,也體現了漢字結構的全部精神。”
可以說正是因為有了《說文解字》,包括王國維在內的后世學者才能夠認識秦漢的小篆,并進而分辨商代的甲骨文、商周的金文及戰國的古文。“比較法”可以說是用《說文解字》考釋甲骨文、金文的最基本方法,即通過已識字和未識字的字形對比來考釋古文字。宋人釋讀金文就是從“比較法”開始的,“因為周代的銅器文字和小篆相近,所以宋人所釋的文字,普通一些的,大致不差,這種最簡易的對照,就是古文字學的起點”。
《說文解字》四個字明確說明,這部書是由“文字”和“說解”兩部分組成。許慎之所以把小篆作為收字和注釋的對象,是有著深刻歷史原因的。第一,小篆是一種經過系統整理的文字,是“書同文”的產物,與籀文或古文相比,都要規范、完備得多;第二,小篆從籀文脫胎而來,與籀文大部相同,不同之處僅僅在于有些字在籀文基礎上稍加簡化;第三,小篆同六國古文固然有所不同,但是也有相似之處,所以把小篆作為字頭也就涵蓋了那些與小篆相同的古文和籀文,許慎在《說文·敘》中說,“今敘篆文,合以古籀”表明所收為正字,而非重文,可見和小篆相同的古文、籀文決不在少數。
《說文解字》中的“古文”探析
在《說文解字序》中,許慎說:“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與古文或異。至孔子書《六經》,左丘明述《春秋傳》,皆以古文,厥意可得而說。其后諸侯力政,不統于王,惡禮樂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分為七國,田疇異畝,車途異軌,律令異法,衣冠異制,言語異聲,文字異形。”在他看來,古文與籀文是兩回事,而籀文與大篆是相同的。
《說文解字》在中國學術史上有著不可動搖的重要地位。王國維作為古文字學家,也非常重視《說文解字》,但并不盲從。他排列出《說文解字序》中引用的“古文”一詞,分析后得出這樣的結論:“《說文解字序》言古文者凡十,皆指漢時所存先秦文字言之。”他在《〈說文〉所謂古文說》一文中說:“所見壁中古文為殷周古文”,“以壁中書為孔子所書”,為“許君一時之疏失去也。”在《戰國時秦用籀文六國用古文說》中又云:“遂若六國之古文即殷周古文,而籀篆皆在其后,如許叔重《說文序》所云者,蓋循名而失其失矣。”
此外,在不同的時代,“古文”也有著不同的概念。為辨析“古文”的名與實,王國維對“古文”一詞進行梳理:
西漢初年時的“古文”,當是指先秦寫本舊書。
漢武帝、昭帝后的“古文”,逐漸專指為壁中書。
西漢末年的“古文”,專指孔府舊宅的壁中書。
東漢初“古文”,專指孔子壁中書。
東漢末年的“古文”,開始叫作“蝌蚪文字”。
王國維還總結了關于“古文”的多種性質及屬性:
“古文”屬于古文字的范疇。這是王國維通過對籀文、《說文解字》中的“古文”、殷商卜辭、金文、六國兵器、貨幣、璽印、陶文等進行對比得出的結論。
屬于書體、書法的范疇。王國維通過研究《說文解字》的“古文”闡明了古文蝌蚪書體、書法的脈絡。
具有學派的性質。班固《漢書·藝文志》和《地理志》所說的“古文以為某”,就是指古文學派。
關于“古文”的概念,自古就有不同的理解。王國維對各方的不同見解,進行反復論證,提出了新的見解。錢玄同對王國維的觀點贊許有加,說:“《說文》序中有‘今敘篆文,合以古籀’二語,段玉裁、鄭知同、王國維三人有不同的解說,我以為王國維的話最不錯。他說:‘《說文解字》實合古文、籀文、篆文為一書,凡正字中,其引《詩》《書》《春秋》以說解者,可知其為古文,其引《史篇》者,可知為籀文,引杜林、司馬相如、揚雄說者,當出《倉頡》《凡將》《訓纂》諸篇,可知其為篆文,雖《說文》諸字中有此稱識者十不逮一,然可得其大略。昔人或以《說文》正字皆篆文,而古文籀文惟見于重文中者,殆不然矣。’他又說:‘漢代鼎彝,所出無多,《說文》古文又自成一系,與殷周古文截然有別,其全書中正字及重文中古文,當無出壁中書及《春秋左氏傳》以外者。’王氏說《說文》中之古文無出壁中書及《春秋左氏傳》以外者,我從各方面研究,知道這話極對。”
許慎著書時參考了眾多材料,甚至包括非常珍貴的漢朝秘府所藏的古文《左氏春秋》,此外,許慎對篆書也是十分熟悉的。正因為有豐富的文獻作為基礎,《說文解字》才能為后世研究古文字提供寶貴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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