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宗朱由校
萬歷末年,明都北京的街市上常常可以見到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臟道士,似狂非狂、似癲非癲、整日游蕩于東單西四、大小五城。他不住地舞弄著一根彎曲的拐杖,邊跑邊唱: “委鬼當朝立,茄花滿地紅。”市人誰也不知他在叫喚什么。三年之后,荒唐的小皇帝朱由校君臨天下。太監魏忠賢和奶子客氏專權亂政,血雨腥風、黑霧塞天,把一個好端端的大明帝國變成了活地獄,人們才想起了那個瘋道士和他的預言。但京師卻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聽不到他的嘶啞的叫聲了。朝野上下、庶民百姓、販夫走卒痛恨客魏亂政,熱切地希望小皇帝大奮乾斷,清除這兩個奸邪,再復明朝安定全盛之天下。然而,朱由校的昏庸程度非一般人可以想象,大明江山就生生敗在他的手上。
一、楊漣闖宮立少帝
朱由校的父親光宗朱常洛不為其父神宗所喜。雖為皇長子,但長期遭受歧視,直到20歲才勉勉強強被立為東宮太子。立雖立了,但東宮一應儀制待遇皆不完備。日常起居只有幾個老年太監服侍,三妻六妾更不敢奢望,只郭妃一人陪伴在身旁。東宮之尊,卻是道不盡的寂寞與冷落。但在外廷,官僚之間為常洛的地位問題卻越斗越紅火。萬歷三十一年 (1603) 京師發現匿名揭帖。揭帖指出神宗寵愛鄭貴妃,有廢常洛而立鄭貴妃之子常洵的意思,由此引起朝野上下,一片恐慌。神宗不愿意為此事再生枝節、勞心費神,便令改善常洛的待遇,多選淑媛充實東宮。于是,匆匆選了7個良家女子入了東宮,皆未有名封,稱為“選侍”,自此以后,東宮才有了一點生氣。這七位淑女,李氏 (后封莊妃,時稱東李) 未生育。其他選侍給由校生下了5男8女。成活的男孩有王氏所生的由校,劉氏所生的由檢。女孩有付氏所生的皇五女、皇六女以及西李 (后封康妃) 所生的皇八女。
由校的生母王氏是京師良家出身,入宮時年方16歲。萬歷三十三年(1605)十一月十四日深夜王氏生下常洛的第一個兒子由校。常洛在困境中得子,心中非常高興,可是一想到父皇又有些心寒,不知他高興不高興? 常洛靈機一動想出個辦法來,他令人分頭將喜訊報知奶奶慈圣老太后和父皇。只要奶奶高興,父皇大概不會怎么樣。報喜的太監走后,朱常洛長久地徘徊在東宮的院子里,等待著父親那邊的訊息。慈圣老太后聽到這個消息心中高興,這是她第一個孫子,又是大明江山社稷的繼承人,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老太后一高興就往兒子那里跑,待她到了乾清宮,神宗已經得到了消息。看到母親喜的合不攏嘴,神宗也笑了,傳令封王氏為才人,常洛才放下心來。
自七個選侍入宮,東宮熱鬧了起來。其他選侍也先后生了兒女,各人過起各人的小日子。事實上,東宮成了一個包含著7個小家庭的大家庭,各家有太監宮人照顧生活起居。王氏生由校的次年又生下一子,取名由,長到4歲死去。由校一直隨母親生活,在母親的愛護中長大。常洛由于長時期受壓抑,脾氣很壞,動不動就發火,一發火就打罵這些太監宮女以及選侍。選侍當中只有西李比較能得到常洛的歡心,因此,她在東宮比其他人地位高、受寵,平時也就霸道,其他選侍難免與她發生些爭執。王氏在選侍中名分最高,看不慣西李的潑橫,兩人經常口角相拌,西李仗著常洛喜歡她,竟敢動手打王氏。萬歷四十七年 (1619),王氏病死。有一種說法就是被西李打了,氣憤而死。西李生了一男,未成,后又生一女。王氏死時,由校已14歲。常洛請示神宗后讓西李照管由校。由檢的母親死后,也由西李照管,直到由校即位,才改由東李照看。
萬歷四十八年 (1620) 對明朝來說是一個多事的年頭。七月二十一日,明朝在位最長的君主神宗去世,臨死還關照及時冊立皇長孫。八月初一常洛即位,然而常洛福分太薄,在位一個月,于九月初一早晨死去。時年39歲。
常洛死前,旨傳內閣大臣方從哲、劉一燝、吏部尚書周嘉謨及科道官楊漣等人入宮。這幾個人走到宮門口時,光宗已經駕崩了。楊漣說: “皇上晏駕,嗣君年幼,他又沒有嫡生母親或親生母親在身旁,萬一出現什么變故,我等就是天下罪人了。現在我們只好闖進宮去,擁皇長子即刻接受群臣朝見,安定天下人心,杜絕事故發生。”大家都認為只有這樣辦了。
楊漣的擔心是有特定的政治背景的,由校生母王氏已死。常洛即位后,百務叢集。還沒有來得及確定中宮人選,立為皇后,嬪妃也沒有正名賜封。現在常洛突然去世,宮中沒有首腦。西李選侍名分最低卻當皇后的呼聲最大,手中又抓著皇長子,占據最有利的地位。常洛死前曾多次要求廷臣快將西李封為皇后,老臣孫如游等人以神宗大殯未完、神宗的嬪妃尚未賜封為由阻止了此事。然而,西李雖未得逞,勢力不可低估。再者,神宗的鄭貴妃與西李關系較好,曾經托西李替她在常洛面前說話,想讓常洛封她為太后。鄭貴妃是什么人?東林黨人的對頭、攻擊對象。她密謀奪常洛之位而立自己的兒子朱常洵,得罪了公論,早就臭名遠揚。在常洛突然病故,宮內出現權力真空的時刻,東林黨人對西李與鄭貴妃當然是心懷戒備。倘若皇長子受其挾制,后果將不堪設想。作為東林巨子的楊漣當然不能坐視不管。
商議已妥,楊漣就帶頭闖宮。守門的太監亂棍交下,不讓他進去。楊漣將手一揮,大吼道:“我們是皇上召來的。現在皇上駕崩,嗣君年幼,你們阻止大臣入宮扶保幼主目的何在?”太監被楊漣的氣勢鎮住了,楊漣“哼!”了一聲帶領群臣進了宮門。
楊漣一行進了乾清宮,哭倒在常洛的靈前。磕頭完畢。楊漣請皇長子朱由校出見群臣。這時朱由校正被李選侍攔在西暖閣內不得脫身。劉一燝大呼道:“皇長子應當在靈柩前即位,今天卻不在靈前?哪里去了?!太監們都不回答。這時,常洛的東宮侍奉、老太監王安走來,告訴劉一燝說: “皇長子為李選侍所匿”。劉一燝大聲吼道: “誰如此大膽,敢匿新天子”。王安說: “你等著,我去一趟。”王安說罷,大步走進西暖閣。他正言歷色向李選侍說明了外朝的情況,以不容違拗的口吻請求皇長子立即出見群臣。李選侍到底是婦人家,沒見過這種場面,心中不免有些發毛,稍一遲疑。王安立刻抱起由校跑出來。劉一燝、楊漣等人立即跪倒高呼“萬歲”。劉一燝看事不宜遲,揮一揮手,大家一擁上前,劉一燝架起由校的左胳膊,英國公張惟賢架起右胳膊,王安在后面擁著就把由校架上了步輦。這時,李選侍有些后悔,慌忙讓內侍李進忠出來阻攔。李進忠出得門來大叫 “哥兒回來”。并厲聲喝問楊漣等人 “你們要把小爺帶到哪里去。小爺年幼害怕!”邊說邊撲上來拽由校的衣服。楊漣吼道:“殿下是天下之主,群臣之君,普天下莫非王土,何懼之有!”大家連拖帶拉將由校擁入文華殿,群臣禮拜,由校即了東宮太子之位,議定九月六日即皇帝之位。
按照千古慣例,皇帝必須居于乾清宮。而現在李選侍還住在那兒,暫不能遷。劉一燝與諸人商量后請由校暫居慈慶宮,等李選侍移出乾清宮后再進去。
第二天,周嘉謨、左光斗等人疏請李選侍移宮,而李選侍與太監李進忠合計,放出口風,說皇帝幼小,為便于保護皇上生活,李選侍欲與由校同住一宮,晨昏好有個照料。實質上李選侍是想以此作為要挾,獲取封號。左光斗等人立刻上疏陳言李選侍不可與嗣皇同宮。九月四日,李進忠傳言說李選侍要治左光斗等人的罪。楊漣 “哈哈”一笑,對李進忠說,“殿下在東宮為太子,今則為皇帝,選侍怎敢控制他呢?選侍今后命運如何還要看皇上的態度,你們這些奴才還不知怎樣立身乞命哪!”幾句話說的李進忠無言相對。
到了九月初五,李選侍還沒有移宮的意思。楊漣、左光斗等人倡率群臣集中由校居住的慈慶宮門外,要求李選侍馬上移宮。內閣首輔方從哲說: “再遲幾天也沒什么不可,我們是否逼得太緊了?”楊漣道: “太子今日居慈慶宮還可以,明天他就要登極了,難道讓天子避一個婦人嗎? 就是兩宮圣母太后在,夫死且當從子,何況選侍是一個無名封的宮人呢!她敢如此欺藐天子嗎!”這時候,太監們在乾清宮與慈慶宮之間往來如梭,不知如何是好。有人說,選侍亦為先帝所愛,同受顧命,不可使之太難堪。楊漣說: “我們幾個大臣受顧命于先帝,先帝顧的是天下,是太子,何嘗顧到嬖媵?請選侍到太廟前問問天地祖宗,他應該如何去做?說這話者食的可是朱家俸祿? 你們能殺我則己,否則,今日不移宮,我們死也不離此一步。”左光斗、周嘉謨、劉一燝等亦竭力堅持,一時間殿陛之中響徹這幾個人的呼聲。由校諭令大家暫退。楊漣、左光斗當場草疏,揭露李選侍“陽托保護之名,陰圖專擅之實。今日宮必不可不移。” 由校在這種形勢下親筆批下“令選侍即日移宮”。李選侍那邊,王安也不住地嚇唬她,李選侍沒了主意。也顧不得上等人,自己便抱著小女兒徒步出了乾清宮, 移往宮。 她的簪珥衾裯被太監們一搶而空。 由校遂入居乾清宮。
第二天,正式舉行了登極大典。由校即了皇帝之位,群臣舞蹈山呼。由校在高高的龍墩上看到楊漣六天之間象是變了一個人,滿頭黑發和須眉都變成了白色,這是他六天之中心力交瘁所致。由校非常感動,數次稱他為 “忠臣”。
二、東林黨人的天下
由校的即位、李選侍的移宮是東林黨人的巨大勝利。他們認為此舉挫敗了鄭貴妃、李選侍紊亂舊制謀取私利的企圖。保衛了皇統的純潔、祖宗之法的尊嚴。亦可以使新天子遠小人,親正臣,成就其圣德。東林黨素以致君于堯舜作為奮斗的目標,也認為自己具有這種能力,只要由校賢明就可期望天下大治。
東林黨人自萬歷中期便自樹高明之幟,諷議朝政,裁量人物,認為自己肩負天下興亡的重任,是最清白最忠直的大臣。正由于東林黨人繩人過刻,引起了某些官僚集團的不滿。萬歷末年與東林作對的主要有齊黨、楚黨、浙黨、昆黨等士大夫集團。光宗即位后,這些主張順應神宗意旨,保護鄭貴妃的黨派都被清除了,東林黨如日行中天,氣焰趨于極盛。短短幾個月間,被排斥的原東林派官僚皆披掛出山,冠蓋滿京華。上自內閣六部,下至中行評博皆為東林黨人所把持。楊漣、左光斗等人之所以敢于闖宮也是自恃有強大的聲援。
移宮斗爭的勝利標志著東林黨的勝利,但斗爭并沒有停止,仍然以新的形式繼續著。東林黨人對內閣首輔方從哲向懷不滿,必欲去之而后快。這個方從哲為萬歷老臣,在萬歷最后三年獨相。此公是個老好人,木訥謹慎,在朝一直努力調和朝內派別斗爭和神宗與群臣的關系。因為他不明顯地站在東林黨一邊,東林黨人對他很有意見。光宗之死是由于李可灼進“紅丸”所致,而李可灼進“紅丸”的目的也是為光宗治病。光宗初次服用覺得很好,繼服一丸后駕崩,可能是藥不對癥,李可灼最多算是庸醫誤人。光宗死后,方從哲根據光宗的意旨,賞賜李可灼白銀50兩。東林黨人懷疑李可灼弒君。由于移宮案起,沒有顧得上與方從哲計較。待移宮事定,東林黨人紛紛上疏,彈劾方從哲對光宗之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甚至有人說他故意謀弒。在移官案中,方從哲又袒護李選侍,故而東林黨人將其視為奸邪,必欲除之。至十二月,方從哲終于辭宮歸里。方從哲的走并沒有平息對“紅丸”、“移宮”兩案的爭論。東林黨人將不指斥李可灼、李選侍的人都看作邪黨。正在這時,太監們搶奪李選侍財物事發,受到嚴歷追究,太監為轉移外廷的視線,謠傳李選侍被逼上吊,其女皇八妹投井了,此事受到某些官員的關注。御史賈繼春以先帝愛妾愛女應受到照顧為題上疏。內有“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誰憐,孀寡之未亡人雉經莫訴”一語,為滿朝傳頌,其實根本沒有此事。移宮后,楊漣、左光斗都上疏請好好照顧李選侍,對搶奪選侍財物的太監抓緊查辦,生活上亦給予特殊的優待。賈繼春此疏一出,楊、左站出來辯解,小皇帝朱由校也為此專門發了上諭。說他登極時李選侍如何阻擋,顯然是欲“威挾朕躬”,有“垂廉聽政之意”。如不是楊、左諸臣一力支撐,不知道會成什么局面。現在我遵皇孝之命對李選侍照顧極好,竟然有人肆口胡言,殊可痛恨!朱由校這時明確站在東林黨人立場上。賈繼春不服氣,繼續攻擊楊漣,楊漣憤而求去,由校慰留不住,只得放行,隨后賈繼春也罷了官。
天啟初年(1621),雖然反對派一直在堅持斗爭,但東林黨一直占上風,這是因為內閣大學士葉向高、劉一燝、韓爌等人執掌著朝綱。明代的內閣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國家大政、日常百務皆是由內閣擬定處理意見,皇帝只是照樣批準而已。故當皇帝幼小或昏淫不堪,不能親掌朝政時內閣實際上掌管著整個政權。當皇帝親理朝政時,內閣就降為一個秘書班子了。朱由校年方16,又是出名的“玩主”。他把江山社稷、軍國大事皆看成兒戲,從來不放在心上。故東林派大臣能在處理國家政治事務中發揮一些作用。
由校即位后,在東林黨人的主持下,革除了神宗末年一些弊政。如停罷了杭州織造、革掉南京的鮮品進貢。對發生重災的地方進行了賑濟。明令免除了天下帶征錢糧及北畿地區的加派,稍微減輕了某些地區的賦稅。再就是對歷史上的一些大案重新作了結論,恢復了張居正的官蔭,肯定了張居正對國家的重大貢獻。另外給建文時期的忠臣方孝孺等人平了反,恢復了名譽,肯定了他們是國家的忠臣,對他們的后代免除了奴籍,恢復了平民地位。但是,東林黨人在國家大改方針的決定,大弊大利的革興方面毫無作為,神宗末年的狀況沒有根本的改變,對國家亦無明顯建樹。自天啟元年至四年 (1621——1624),國家形勢越來越壞。在遼東方面,努爾哈赤越來越強,明朝以袁應泰代熊廷弼經略遼東后,邊防更加衰弱。天啟元年,努爾哈赤大舉進攻,沈陽、遼陽等70余城皆失。熊廷弼再起之后,與遼撫王化貞在戰略方針上意見不一,朝臣又議論紛生,處處掣肘,致使天啟二年關外大潰。在內地,天啟元年(1621),四川土司永寧宣撫使奢崇明反,殺巡撫徐可求,占據重慶等10余城。第二年,貴州水西土司安邦彥反,陷畢節、安順進圍貴陽,后來兩股叛軍合而為一,成為西南大患。天啟二年,山東鄆城白蓮教徐鴻儒反,陷鄆城,巨野、鄒、滕諸縣,造成畿內山東震動。東林黨人對此束手無策。然而,在派別斗爭上東林黨人卻耗費了大量精力。東林黨人門戶之見極深,掌權后將不依附東林的官員斥罷殆盡,而不問其政績能力。致使東林的反對派,隊伍日益擴大,對東林黨仇恨亦日益加深。這就為帝國的政治埋下了隱患。更重要的是,東林黨人并不能牢牢掌握住朱由校,因此沒有消除太監干政的可能,對國家、對自身釀成了大禍。
三、客魏集團的崛起
就在天啟初年官僚集團圍繞 “紅丸”、“移宮”兩案爭斗不息的時候,明朝政壇上又悄悄地崛起了另一種政治勢力。這個勢力由于和皇帝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而生長極快,迅速地對明朝政治發生重大的影響,這就是魏忠賢太監集團。魏忠賢的興起與一個美麗的農家少婦緊緊相關,這個農家少婦即朱由校的奶媽客氏。
明朝皇家生兒育女,親生母親是不哺育的。一般是從農村挑選一些強壯的村婦為奶媽,代為哺育,據說這是希望農民的乳汁能給這些嬌嫩的金枝玉葉增強體質。客氏是保定府定興縣人,其夫叫侯二。萬歷三十三年,客氏第二胎產一女沒有成活,恰在這時宮中為即將出生的朱由校尋找奶媽。客氏人長的膚肌白皙,身材苗條健美,眉清目秀,又恰在18歲如花似玉的年華,奶汁非常稠厚,于是被選中,成了由校的乳母。入宮二年,丈夫侯二病死,客氏便帶著兒子侯國興長期在北京住了下來。
客氏雖是一個不識字的農村姑娘,卻心靈嘴巧,非常機敏,又會做針線,所以很快在東宮上上下下混的很熟。由校的生母王氏對她很放心,由校整個托付給了她。客氏知道懷中這個含著奶頭的小生命是大明江山之主,是皇位的繼承人,將來要掌管整個國家,一想到這兒,客氏總有些異樣的感覺。她對由校的照顧非常盡心,也正是在這時客氏產生了非分之想,她要利用這次機會改變她生活的軌跡,博取榮華富貴。而這些必須來自對由校的精心服侍。本來皇上斷奶后奶媽就要打發出宮回家,因為客氏對由校太好了,由校離開她便大哭不止,不吃不喝,王氏也看她孤兒寡母可憐,便破例將她留下來,繼續服侍由校,等到王氏一死,由校竟自覺不自覺地把客氏當成了母親。
客氏發現由校已完全被她攏絡住,心中十分高興。由校即位使她的野心惡性膨脹起來,她要在后宮擺出不可一世的架子來,壓倒那些有名封的后妃嬪貴,使誰也不敢瞧不起她這個農家女,充分品味一下全國第一貴婦人的滋味。客氏在宮中遇到了一個和她有同樣出身、同樣感情、同樣野心的太監,二人一拍即合、隨即沉溺一氣、狼狽為奸,進而干預國家政治,淆亂天下,這個太監就是魏忠賢。
魏忠賢是直隸河間府肅寧縣人,家貧而無賴,娶妻馮氏,生有一女。魏忠賢生性黠慧佻薄,不事生產,飲酒賭博、雞鳴狗盜無所不為。后其妻與其離異。忠賢的家鄉是個出太監的地方,許多貧苦農民為生活所迫而凈身去投師父做太監。雖然身體極大痛苦,但可保一輩子吃喝不愁。上者還可能博取個功名,換取那享不盡的榮華。魏忠賢在欠了一屁股賭債、走投無路之際也踏上了這條道路。萬歷十七年,他入了宮,隸于司禮監秉筆兼掌東廠之印的老太監孫暹名下。同時入宮的還有徐應元等人。魏忠賢被派到御馬監太監劉吉祥手下照管,也就是這時培養了魏忠賢對名馬的興趣。明代宮中太監附庸風雅,學著外廷宮僚的習氣將同時入宮者互相稱為同年,照管師付稱老師,平時以叔侄相稱,同一師父名下者稱同門。魏忠賢與徐應元等人臭味相投,是酒肉朋友。后來徐應元做了信王朱由檢的承奉太監,當然這是后話了。魏忠賢在御馬監呆了一陣又被派往甲字庫看管倉庫。他利用職務之便,盜吞庫物,手頭漸漸充裕起來。由校誕生后,其母王氏無人辦理膳食,魏忠賢買通東宮太監魏朝,靠他引見入了東宮,為王氏及由校辦理膳食。忠賢巧于逢迎,工于心計,千方百計利用舊日關系從各庫掠取各種財物、玩好、果品花卉取悅于王氏及小由校。他還做得一手好菜,色香味俱屬上乘,因此頗得王氏歡心。
客氏原來與魏朝是“對食”關系,即太監宮女形同夫婦的生活。魏忠賢來東宮后立刻看上了客氏,多方接近她,討她的歡心,客氏漸漸喜歡上了魏忠賢,二人偷偷相好,如膠似膝,客氏慢慢就冷落了魏朝。光宗即位后,客氏將魏忠賢拉到由校手下,充當典膳局官。由此,二人皆成為由校的親近之人,他們都懷著控制住小皇帝,進一步攫取權力的野心從政治上、生活上結成一體。
由校當了皇帝,立即加封客氏為奉圣夫人,蔭其子侯國興、弟弟客光先以及魏忠賢的兄弟錦衣千戶之職,魏忠賢提升為司禮監秉筆兼提督寶和三店。忠賢目不識丁,入司禮監可以說是破了先例,這其中客氏出了大力。
由校對客、魏二人的恩寵引起東林黨人的深深憂慮,他們害怕由校被二人迷惑挾制、重演出太監專權、阿保亂政的局面來。楊漣、左光斗在十月份上疏,以由校大婚在即為借口提出將客氏放出宮去。老太監王安從中主持,由校只得讓客氏離宮。但客氏一走,由校象掉了魂一樣,茶飯不思,“啪嗒”“啪嗒”直掉眼淚。不出三天,就令客氏再次入宮。王安勸他,說: “娶了皇后就好了,有伴了”。由校說: “娶了皇后也不行,皇后也不大,也要客奶照顧!”群臣看著客氏再次來到由校身邊,誰也沒有辦法。
客氏二進宮是誰也趕不走了。客氏因為出宮之事對王安恨之入骨,必須除之而后快。王安是個老成正派之人,平日對魏忠賢等人多有約束,但也保護過魏忠賢,他長期服侍常洛,功勞卓著。在李選侍、客氏問題上他頗能堅持正確態度,受到東林黨人的尊敬。客氏在宮中最怕的是他,最恨的也是他。
天啟元年 (1621) 元月的一天深夜,由校已經睡下。突然,東暖閣傳來叫罵和撕打聲。由校大聲問是誰,原來是魏忠賢和魏朝為爭奪客氏發生沖突。由校令他們全進來,跪在床前。這時,司禮監掌印盧受、秉筆鄒義、王安、李實、王體乾等人都驚起趕來。大家以為魏忠賢等人驚了駕,由校一定會重重處理他們。但由校并沒生氣,他讓人將客氏喚來,問他: “客奶,你說你真心要誰替你管家,我給你斷。”客氏早厭煩了魏朝,就點頭說要魏忠賢。由校便把魏忠賢斷給了她。魏朝原是王安名下之人,王安為照顧臉面,打了魏朝一巴掌,此事才算結束。后來,魏忠賢矯旨把魏朝發往鳳陽,使人縊殺了事。客魏由于由校的明斷公開勾結在一起。二人在宮外的府邸隔街相對,而且相約等老了就永遠住在一起。
天啟元年 (1621) 五月,司禮監掌印出缺,由校想讓王安接替。王安由于看不慣客魏等人的兇橫,以年老為借口力辭不就。他想就此休致,過幾天清閑日子。客氏看準了這個機會要除掉王安,魏忠賢因為曾受王安庇護不忍對其下手。客氏說:“你這人怎么這么女人心腸? 你想想你我比西李如何?西李尚且斗不過王安,王安要是掌了印,收拾我們還不是小菜一碟。現在勢如騎虎,不干你也得干,不然的話,后悔都來不及。”魏忠賢一咬牙一橫心,干了。他勾通外朝一個叫霍維華的給事中,令他上疏彈劾王安,客氏在由校耳邊吹風,說王安倚老賣老,不勤于國事,不把由校放在眼中。由校聽了她的話,便將王安革職。客氏、魏忠賢推薦了糊涂、貪財、懦弱的王體乾接替了掌印之職。魏忠賢則秉筆兼掌東廠,掌握了實際權力。王安被革職后,魏忠賢矯旨把他發往南海子,派人嚴密監視、多方迫害,最后害死在那里。客魏在司禮監按排了他們的心腹,象李永貞、石元雅,涂文輔等人,形成了自己的小集團。
四、皇帝—— “玩主”
客魏集團的形成是由校造成的,客魏集團的肆虐也是由校縱容的結果。朱由校是一個愛玩、貪玩、會玩的“主兒”。即位之前,客氏、魏忠賢帶他玩馬、玩狗、玩貓、玩花、玩草,花樣翻新的玩、昏天黑地的玩。做了天下之主,他的玩性絲毫未減,反而大加弘揚。有了權了,更有了玩的條件,玩的更加邪乎。魏忠賢最希望朱由校發揚玩的天性,自己好從中漁利,專權擅政。所以他對由校的玩加意引導,花鳥蟲魚、聲色狗馬,極天下之所能以供由校一樂。朱由校也忘掉了江山社稷、列祖列宗、黎民百姓,忘掉了自己是一國之君。
朱由校生性活潑好動,對什么事情都懷有濃厚的興趣。他追求新奇、刺激,喜歡名馬,愛好騎馬射獵,魏忠賢以他在御馬監學到的知識,搞了許多名馬送給他,由校為之逐匹命名,如 “赤霞聰”、“流云”、“飛玄光”等等。他經常躍馬揮鞭滿宮亂跑,為了跑馬的方便,宮內許多幾百年的大松樹都被砍掉,窄小的門洞被拆除。由校愛打獵,尤其愛親手殺死野兔、獐狼之類。他喜歡親手砍掉野獸的頭后看它的眼睛轉動,從鮮血淋漓中追求刺激。由校在宮中象一個頑皮的農家小子,常常上樹去掏鳥巢,下水去抓魚。有一次,他掏鳥從高高的樹上摔下來,衣服被扯爛,摔的頭破血流。魏忠賢還時常帶他去北海泛舟。由校為了好玩并不安分地坐在船上,他要親手劃船。經常是魏忠賢等太監坐船,皇上劃船。有一次,由校與兩個小太監在一條小船上。由校衣袖高挽,非常賣力地劃漿。突然,湖上風起,將小船打翻,兩個小太監不會游泳,由校也不會游泳,三人眼見就要淹死,正好一個會游泳的太監從湖邊經過,將由校救起,兩個小太監被淹死了。這時,魏忠賢、客氏在遠處的畫舫上喝酒,還不知道發生了事故。這類事情很多,由校玩起來根本不顧危險與否,魏忠賢也不以此為意。最危險的一次是由校在宮內大閱兵。他披堅執銳觀看施放“統”(一種火槍)的表演。一個叫王進的小太監就在由校面前裝藥點火,結果“轟”的一聲發生爆炸。王進的手被炸飛一個,險些傷及由校,他卻“哈哈”一笑,并不介意。
說起宮內閱兵,那是由校最得意的事情,年輕的男孩哪一個不喜歡瀟灑英武、炫耀于人前。由校愛騎馬,更愿意玩刺激性的列陣對仗游戲。魏忠賢投其所好,趁機奏請在宮內設立內操,挑選年青的太監習試列陣。由校大喜,天啟二年春就在宮內開了內操。廷臣以江彬開內操為戒,紛紛上疏諫止,由校哪里聽得進去。魏忠賢在宮內聚甲士上萬人,明盔明甲,明火執杖,整天操練,鑼鼓之聲遠聞于外。朱由校經常全身披掛,跨下戰馬,去統帥這支軍隊列陣,過一過將軍癮。有一天,由校突然起了一個念頭,要與皇后張氏各率一軍對陣。他請張皇后和他一起參加內操。他率太監300人,執龍旗,張后率宮女300人,執鳳旗。張后對這種事向不感興趣,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先辭別歸宮。由校很掃興,可轉眼又眉開眼笑了,他想起一個好主意。從宮女中挑出三個豐碩者代替張后,令發給宮女武器,兩軍列陣。由校龍旗一揮,立刻金鼓大作,太監們發一聲吶喊沖入宮女陣中,互相打鬧取笑一回,由校非常開心。正如時人詩中寫道:“龍鳳旌旗左右分,廣場排列陣如云。中宮謝病君王笑,紅粉三人將一軍”。
由校還喜歡蹴球、舞劍、射箭。永壽宮是魏忠賢與由校日常蹴球之所,乾清宮前丹陛是他舞劍的地方,常常在月下可以見他舞劍的身影。由校箭射的極準,有一次,魏忠賢騎馬從他眼前馳過,他一箭便將那馬射翻。
除了這些武的,由校最愛看戲。宮內鐘鼓司設有過錦戲、打稻戲、傀儡戲等,約有百回。備及世間昏庸受欺、奸讒巧詐、日常生活等世相,主要是為生長深宮的君主了解人間世事而用的,非常淺顯。朱由校很愛看,每晚必看,而且很開心。戲班中有個丑角王跛子常常在演戲中插科打渾,諛諂魏忠賢,把個魏公公推獎到天上,由校看了也不生氣,反而賞賜他。由校好武,愛聽武戲,宮中戲班子便排演了許多 “岳武穆”之類的武戲。由校看戲每天必到極晚,冬天就在懋勤殿盤起火炕看戲吃酒,通宵達旦。
由校愛忘事,過去的事情轉眼就忘的一干二凈。但他人挺聰明,手也很巧。他最喜歡土木建筑、木工制作。全套木工活他樣樣精通,油漆一行亦極工巧。凡是他見過的木器用具、亭臺樓閣,一看便能制作,宮中原有十作,即十個作坊,由太監管轄,負責宮中土木營造。由校在宮中就成了十作的頭。他愛好營建,常在宮中親自動手建造回廊曲室,手操斧鋸,興趣盎然。但他喜厭不恒,造成了,看看哪里不順眼就毀掉重造。常常是造了毀、毀了造,把他忙的不亦樂乎,顧不得吃飯喝水。由校不但造大的亭閣,而且擅長細致的雕刻,他做的硯床、梳匣皆是自己油漆,五彩絢爛、工巧妙麗,出人意表。他雕刻的八幅屏,在不盈尺的天地里雕刻的花鳥蟲魚、人物走獸都栩栩如生。他令太監將這八幅屏拿出去,每套賣1萬兩銀子。太監為討他高興,第二天就拿1萬兩銀子給他,使由校大為興奮。
由校的巧還表現在他的創作上。他創造了水中傀儡戲,以縱橫各3丈的大方銅池,貯水其中,上浮竹板,竹板上立有傀儡。池的一側設幃帳障之。幾個太監隱藏在后面,牽動傀儡機關,使之動作,并有數人在幕后隨故事情節裝傀儡說話唱詞,另有鑼鼓絲竹為伴奏。所演節目有三寶太監下西洋、東方朔偷桃等。由校玩的高興,就邀張后去看他的杰作,張后一般是不去的。實在辭不下,就去望一會。他創造的這種傀儡戲,機巧備至,鬼斧神工,人們不能不概嘆其才藝。由校還創有“飛瀑涌金丸”之戲,當時有詩曰: “御前呼笑不勝宣,為看君王弄水盤。瀑布噴濺飛雪霽,玉竿高處涌金丸”。此戲亦是利用水動原理,以銅缸盛水,鑿孔設機,節制水的流速流量,能令水勢逆飛,其初或瀉如瀑布、或霧若雪霰。也能使水柱亭亭直上,如擎天玉柱。其上設置金木球一個,大如核桃,能夠隨水勢涌上水柱之巔,盤旋上下,久而不墜,令人嘆為觀止,極端巧妙。
玩、玩,一切時間都花在玩上,由校哪還顧得上朝政。為了玩他可以不讀書、不上朝、不看奏章、不批軍機。正所謂: “圣主多能絕代姿,罷朝常是運斤時。” 明朝的政務漸漸廢弛下來。由校的愛玩使帝國政治脫離了正常軌道。
明代,內閣對國家政務的處理意見上報皇帝,皇帝要用朱筆批閱,稱為“批硃”。昏庸的君主多不親自批硃,而讓司禮監的秉筆太監代勞,依葫蘆畫瓢。這個程序里面潛伏了太監亂政的危險,遇到明察一點的君主或老實一點的秉筆還可保證不出事,碰到朱由校這樣的昏君和魏忠賢這樣的太監那就非出亂子不可了。魏忠賢充分利用了由校的昏庸。他要謀私害人就在由校忙于他的設計制作時去請示事情。每次,由校都是不耐煩地揮揮手說: “我都知道了,你們去辦吧!”于是,魏忠賢盜取了批硃之權,口銜天憲,威壓群臣。不利于己的事以皇上的名義批駁,謀私害政的事情也以皇上的旨意傳令執行,外廷之臣無可奈何。
魏中賢與客氏對宮內及皇帝周圍人員控制極嚴,除司禮監太監、乾清宮隨堂、牌子太監嚴格挑選心腹之外,由校的重要嬪妃身邊也都按排了他們的人。客氏對全宮上下的宮女、女官也以威相挾,使他們敢怒不敢言。在宮內,客氏如同由校的母親一樣,坐肩輿、打青蓋。每天早晨自她的住處乾清宮西二所到乾清宮,死守在由校身邊,直到深夜。每當客氏出行,皆擺儀仗,凈道路,前呼后擁、八面威風,由校給予她的賞賜不可數計。由校時常親自到乾清宮西二所陪她喝酒看戲。客氏的生日,由校出錢給她操辦。由校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在客氏手中。以至于朝野上下傳言客氏引誘由校與她發生了兩性關系,她以狐媚之術迷住了由校。
客、魏二人抓住了明朝的大權。魏忠賢不識字,他就讓手下的李永貞,石元雅等人分看章奏,碰到重要的事情告訴他,他在章奏文件上掐個指甲印,到時侯向由校匯報。重要的事情他與客氏商量,客魏二人雖不識字,但記憶力都極好,大小事情過目不忘,從不發生錯誤,這正好與由校的善忘形成對照。明朝政權實際上已落在這兩個農民男女手中,朱由校成了他們手中的傀儡。
五、大明江山,客魏天下
客魏利用由校的昏庸在宮內立住了腳跟,然后開始發展他們的力量,組織聽命于他們的官僚集團,以求把持天下。
東林黨人眼見得魏忠賢青云直上,異常擔憂。他們密切地注視著客魏的動向。在客氏的去留問題上東林黨進行了力爭,遭到由校的痛斥。由校大婚禮成,蔭魏忠賢侄二人,東林黨人亦表示反對。元年十月,賜給客氏香火田二十頃,神宗山陵工成,亦表彰魏忠賢之功。東林派言官皆上疏反對,但由校根本不聽,反而怒責言官,侯震旸、朱欽相、王心一等5、6個東林黨人被降謫。而那些東林黨的反對者則受到縱容和支持。
天啟元年,刑科給事中孫杰疏糾吏部尚書周嘉謨、輔臣劉一燝,說他們對遼陽之失應負責任。周、劉二人遂被罷免回籍。此后,素為東林不齒者漸漸看出了苗頭,認識到魏忠賢集團在帝國政治上的地位,開始接近魏忠賢集團。魏忠賢也正要拉人馬,二者一拍即合。首先依附魏忠賢的有科道官霍維華、徐大化、孫杰、朱童蒙等人,這些人雖然還不能與滿朝東林黨人對陣,可是他們躲在暗處、背后又有魏忠賢為援,能量頗大。在政權核心,東林巨子韓爌、葉向高占據內閣要地,但魏忠賢竊得批硃之權,“挾天子而令諸侯”,東林黨人處處受其掣肘。內閣擬定的意見常常得不到批準,有的干脆石沉大海,“留中”不發。皇帝不與內閣大臣商量直接發出執行的“中旨”卻越來越多,違背了舊有的程序。東林黨人明白這是魏忠賢在作祟。天啟二年 (1622) 五月,御史周宗建首先點名彈劾魏忠賢,他說:“近日朝廷處分章奏外廷意見很大,大家都覺的里面有奧妙,淵深莫測。中旨頻傳,就好象有人在指使。大家都明白這是司禮監秉筆太監魏忠賢把持的結果。魏忠賢不識一丁,又不明大義,他就是竭盡志慮能有什么遠謀? 皇上聽信他,耳目嚬笑之暇漸與相親。一切用人行政,必墜于其說,顛倒是非黑白而不自知。”繼周宗建之后,有文震孟、滿朝薦等人激切直言,魏忠賢大為惱怒,將這幾個人借機謫罷。朱童蒙順承忠賢意旨疏糾大臣鄒元標、馮從吾設立書院講學,稱他們為亂天下之妖人,鄒、馮二人致仕。霍維華、孫杰等人卻不斷得到升遷。
到了天啟二年底,大臣中有兩個人倒向了魏忠賢。其中一個是禮部尚書掌詹事府的顧秉謙。顧秉謙為人庸劣無恥,一直受到東林黨人的攻擊。他看到魏忠賢的迅速崛起以為冰山可倚,就秘密投靠了他。另一個是南京禮部侍郎魏廣微。此人亦是寡廉鮮恥、柔媚無骨之徒,東林黨人向來鄙薄其為人。東林巨子趙南星與廣微之父魏允貞(號見泉)是好朋友,趙曾當著魏廣微的面說: “見泉無子”。廣微因此對東林黨人恨之入骨。魏忠賢得勢,魏廣微認為是個機會,他以同鄉同姓為由潛結忠賢,忠賢遂將他召到北京拜為禮部尚書。到天啟三年 (1623) 正月,顧、魏二人皆以原官兼東閣大學士進了內閣,改變了東林黨在內閣的一統天下。這樣,有顧魏二人的比暱相助,魏忠賢如虎添翼,更加放開膽子為非作歹。天啟三年,太監明目張膽地跑到工部堂上索要冬衣,多方挑剔、挑起事端,工部尚書鐘羽正被逼離職。魏忠賢令御史郭鞏疏攻周宗建、劉一燝、鄒元標、楊漣、周朝瑞等人保舉熊廷弼鎮守遼東是黨邪誤國。東林黨人群起相救,皆受嚴責。許多人因此罰俸。魏忠賢假皇上之命封他的子侄和客氏之子侄世襲錦衣官職,又不顧廷臣反對增加內操軍士到2萬多人。這些人衷甲出入宮門,鉦鼓之聲喧鬧宮禁。李應升、黃尊素等人交章論劾,朱由校一概不省。
在內宮,客魏二人對光宗的嬪妃和由校的嬪妃都可以任意生殺。光宗的趙選侍素與客氏不和,魏忠賢矯旨賜其死。趙氏將光宗歷年所賜之物羅列于庭,再拜而上吊。由校的裕妃張氏懷孕,過期未生,客氏在由校面前說她是妖精,將其關閉在一個死胡同內,不給吃、不給喝,偶天下雨,張氏爬在地下喝屋檐下滴下的雨水,終被折磨而死。馮貴人嘗勸朱由校罷內操,客魏大怒,將其賜死。成妃李氏向為由校所喜,她曾借機會在由校面前為馮貴人辯解,被客氏知道后矯旨革其封號,絕其飲食。李氏鑒張氏之死,預先在各個墻角、壁縫間藏有食物,故關閉數日后得以不死,客魏將其斥為宮人。另外,胡貴人對客魏專權有恨,嘗與人言,魏忠賢借由校出門祭天的機會,派人將胡貴人殺害,向由校報稱是暴疾而亡。好在由校愛忘事,過去就忘。從來沒把他的這些嬪妃放在心上,少上幾個他也不知道。
天啟四年(1624),形勢的發展對東林黨人更加不利。魏忠賢不但在文官中間招納了羽翼,武臣方面亦安排了心腹之人。錦衣衛都督田爾耕、北鎮撫司理刑許顯純皆是魏忠賢的死黨。東林黨人的奏疏只要彈劾魏忠賢必定受到痛斥。相反,反東林黨者逐漸開始羅列東林黨罪狀,攻擊東林黨人。天啟四年三月,刑科給事中付櫆疏參左光斗、魏大中以中書汪文言為媒介結納故太監王安,紊制害政,企圖一舉攻走東林巨子左光斗、魏大中。恰遇負責審理此案的北鎮撫司官員劉僑同情東林黨,只坐文言一人而不攀扯別人,左光斗等人得以無事。由此,魏忠賢罷了劉僑的官,換上了許顯純。日益嚴峻的形勢表明:東林黨的政治優勢業已失去。魏忠賢與顧秉謙、魏廣微已組成一個強大的反東林陣營,開始向東林黨人攻擊了,東林黨面臨著嚴重的挑戰。
東林黨人與魏忠賢的決戰終于在天啟四年 (1624) 六月爆發了。時任帝國最高檢察官的都察院左付都御史楊漣再次披掛上陣,疏參魏忠賢犯有24大罪行,這篇奏疏楊漣原準備在午朝時突然上奏,使魏忠賢措手不及。或可挽回朱由校對魏的眷顧,當場拿下魏忠賢以免貽患,就是不能當場逮捕他,由校也必須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表示個態度,不怕魏忠賢不就范。然而,奏疏抄清,傳來次日免朝的消息。楊漣怕事機泄露,便依法定程序將奏折交通政司上奏。其疏羅列魏忠賢種種罪行,義正詞嚴,膾炙人口,里面說:
“魏忠賢出身一市井無賴,小忠小信以博得皇上信任。擅權亂政,改變祖宗朝內閣票擬之制,旨意多出傳奉,徑自內批,壞祖宗二百年之政體,大罪一也。劉一燝、周嘉謨為受顧命大臣,魏忠賢使人攻擊,使皇上蒙逐去老臣之名,大罪二也。排擠正直大臣鄒元標、孫慎行,袒護亂臣方從哲、大罪三也。王紀、鐘羽正皆清忠大臣,忠賢使人迫之去職,必不容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忠賢力阻廷推閣臣孫慎行、盛以弘復職出山,欲把持內閣,點用其門生宰相 (指顧秉謙),大罪五也。顛倒銓政常例、弄不測機權,以己意選用大僚,大罪六也。圣政初新,正資忠直,文震孟、滿朝薦等九人抗論稍忤忠賢,便盡令降斥。長安市上謂皇上之怒易解,忠賢之怒難調,大罪七也。內廷中一貴人德性貞靜,荷上寵注,忠賢托以急病,立即掩殺,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貴幸矣,大罪八也。裕妃以有孕得封,中外欣欣相告,忠賢以其為不附已,矯旨勒令自盡,是皇上不能保其妃嬪矣,大罪九也。中宮有慶,已經成男,乃突發流產,傳是客氏與忠賢有謀,是皇上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也。先帝在青宮四十年,王安操心慮患,護持孤危,建有大功,而忠賢以私忿矯旨掩殺于南海子,使皇上不能保其老仆犬馬,大罪十一也。忠賢在其故鄉河間府毀人房屋,以建牌坊,縷龍雕鳳,大過規制,大罪十二也。忠賢一家,今日蔭中書、明日蔭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誥敕之館,目不識丁,五侯七貴,煊赫長安,大罪十三也。設立枷酷刑,枷號家人,欲攀陷皇親,動搖三宮,大興牢獄,大罪十四也。良鄉生員動土傷及忠賢墳脈,忠賢誣以開礦,置之死罪,指鹿為馬,誣人開礦,目無法典,大罪十五也。伍思敬等人以侵占牧地細事被魏忠賢非法拘囚,草菅士命,大罪十六也。科臣周士樸糾劾織造太監,原是奉職該言,忠賢卻停其升轉,使吏部職廢,國家法渙,大罪十七也。北鎮撫司劉僑不肯殺人媚人,忠賢竟削其籍,明示大明律例可以不遵,忠賢之令不可不奉,大罪十八也。魏大中被斥,蒙皇上特旨起用,忠賢竟假傳圣旨詰責阻撓,致使臣下疑皇上反復,大罪十九也。東廠原以察奸細,不擾平民,忠賢受事,雞犬不寧,專以投罟設網,羅織人罪,開告密之門,杜忠臣之口,大罪二十也。虜諜韓宗功潛入長安,偵探虛實,往來皆藏忠賢私房之家,大罪之二十一也。祖制不蓄內兵,忠賢創立內操,羽黨盤據宮中,安知無大盜刺客混入,識者每為寒心,大罪二十二也。忠賢進香涿州,鐵騎擁簇如云,蟒玉趨隨耀日,警蹕傳呼,清塵墊道,羽幢青蓋,夾護環遮,侈過乘輿,大罪二十三也。忠賢在御前走馬,馬為皇上射死,忠賢不悚然警惕,奉公守法,卻面有傲色,口有怨言,朝夕提防,介介不釋,大罪二十四也。有此二十四罪,忠賢寸臠不足蔽其辜。”
“凡此逆跡,左右畏而不敢言,外庭觀望不敢言,即或敗露,又有奉圣客氏為之彌縫”。故掖庭之內,知有忠賢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內,知有忠賢不知有皇上,即大小臣工,又積重之所移,積勢之所趨,亦不覺不知有皇上,而止知有忠賢。宮中、府中、大事、小事,無一不是忠賢專擅,反覺皇上為名,忠賢為實。忠賢進香涿州時,一切事情必星馳請他的意旨,票擬必忠賢到始敢批發,皇上近在咫尺,不請皇上,而待忠賢,到底是皇上尊還是忠賢尊!”
楊漣此疏一出,的確把魏忠賢嚇住了。疏中所指,件件是實,倘皇上雷霆一怒,后果不堪設想。忠賢惴惴不安,想先找內閣大學士韓爌疏通一下,是否可能擬一道溫旨,蒙混過去。韓爌自然不肯。眼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魏忠賢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求皇上朱由校。魏忠賢在晚上找到由校,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說外庭有人想整他,給他羅織了許多罪狀,全是無中生有。他一心為國,一心為皇上,才得罪了這些人,這些人攻擊他,實際上是想限制皇上。他假裝提出辭去東廠職務以全尸骨。由校未讀奏疏,不知所以然。客氏又從旁邊替魏忠賢評功擺好,說魏忠賢如何清忠勤謹,如何效盡犬馬之力。外庭大臣故意給他過不去,是因為魏忠賢公正廉明,他們作不了弊,才危言聳聽,給魏忠賢安了這么多罪名。朱由校只知道魏忠賢萬事順從,竭盡全力帶他玩,對外庭事務根本不了解,因此也就說不出什么,也不愿意讀那份奏章,就揮手讓魏忠賢下去吧。王體乾急忙拿楊漣的彈章找魏廣微擬旨處理。魏廣微對魏忠賢備極慰諭,不允許他辭東廠之職,而對楊漣則大加申斥,說他 “撲風捉影,門戶之見,大膽妄言。”
楊漣被切責,激起滿朝官員的憤怒。楊漣次日又寫一疏,準備面奏皇上,魏忠賢則阻遏由校不御朝三日,第四日才出御皇極門。魏忠賢早作了準備,錦衣力士布滿丹陛,儀仗金瓜倍于往時,殺氣騰騰,一片森嚴。魏忠賢口傳圣旨,今日只聽取內閣奏報,其余諸臣不許奏事。此一舉更加劇了東林黨人的憤怒。繼楊漣而上疏者風起云涌。或單疏、或合疏、或公疏,短短兩天,不下百余疏。但是,魏忠賢控制了由校,已穩操勝券。所有奏疏,不管言詞多么激切、多么尖銳,皆如泥牛入海,杳無聲息。
魏忠賢順利地渡過了這一難關,他明白了東林黨人別看聲勢浩大、氣勢洶洶,其實沒有什么了不起,很容易對付。東林黨勢頭過了,魏忠賢該反過來收拾東林黨了。他不能容忍他們再這樣指名道姓地謾罵,他要用鐵的手腕樹立起自己的威嚴來,叫東林黨人知道魏忠賢也不是好惹的。此次風頭過后,被東林黨人攻擊的官員都希望魏忠賢給東林黨一點顏色看。魏廣微拿了一本《縉紳便覽》,用墨筆將他認為是邪人的官員一一圈點,重則三圈,輕則一圈。象葉向高、韓爌、何如寵、錢謙益、趙南星、高攀龍、楊漣、左光斗、李應升等六七十人皆被三圈。他將這本《縉紳便覽》交給魏忠賢,讓他依次罷逐。王體乾則向魏忠賢獻計,恢復 “廷杖”之刑,用來威震群僚。
恰在這時,工部郎中萬燝上疏彈劾魏忠賢,說他管寶源局,奏請內監撥給廢銅鑄錢,魏忠賢執意不給。他說魏忠賢是想操天下利權,攬天下政權,“奸雄用意最深,蓄謀甚毒”。魏忠賢大怒,借機矯旨杖萬燝于午門之外。太監擁到萬燝家中,將他拖出來,一路上拳打腳踢,幾乎打死。至午門受杖,魏忠賢陰囑執刑校尉將萬燝立斃杖下。緊接著又傳旨廷杖御史林汝翥。林為葉向高的同鄉,魏忠賢意欲借此給葉向高一點顏色瞧。這個林御史怕被太監打死,逃出了城外,到遵化巡撫那兒投了案。群閹懷疑林汝翥藏在葉向高家中。百余個人包圍了葉家,大抄大索,大肆謾罵。葉向高上奏,由校不理。直到遵化巡撫將林解來北京才算了事。林汝翥也沒逃脫廷杖,差點被打死。葉向高歷事三朝,德高望重,他怎能忍受太監如此侮辱。于是上疏請罷免魏忠賢的職務,聽其歸回私第,以釋中外之心。另請罷降內操,以消彌奸臣窺測之機。疏上得旨,盡數魏忠賢輔佐皇上之功,責備葉向高與群臣附和。葉向高痛感朝事大壞,決意求去,連續上三十余疏,請求罷官回鄉,終在七月末致仕。
天啟四年 (1624) 十月,祭太廟。百官畢集,大學士魏廣微不至。到儀式進行了一半,他才踉蹌入班拜跪。遭到魏大中、李應升等人的抨擊,魏廣微以失儀請求罷免,魏忠賢矯旨免罪挽留。魏廣微因此懷恨魏大中、李應升,催促魏忠賢對東林黨人下毒手。十月、十一月兩個月,吏部尚書趙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龍、吏部侍郎陳于庭、右都御史楊漣、左僉都御史左光斗以及魏大中、喬允升、馮從吾、袁化中、房可壯等數十人被罷斥。韓爌也被迫致仕,朝屬為之一空。內閣中顧秉謙做了首輔,東林的天下徹底失掉。
那些依附魏忠賢的人紛紛起用柄政。孫杰、朱童蒙、霍維華、賈繼春、楊維垣、王紹徽、阮大鋮、曹欽程、徐大化、李魯生皆身居要職。贓污狼藉的御史崔呈秀被高攀龍所攻擊,他晚上手拿賄賂叩見魏忠賢、表示愿做忠賢的義子,當即呼忠賢為父。忠賢大悅,遂出中旨,免其審查,原官起用。崔呈秀編造了《天鑒錄》、《同志錄》,將東林黨人名單盡皆列上,同時將那些被東林攻擊的人如顧秉謙、魏廣微、王紹徽、霍維華等列為不附東林,真心為國的君子。兩個名單皆送給魏忠賢,以憑他罷斥和起用,魏忠賢奉為圣書。王紹徽編了一部《點將錄》,以水滸一百單八將比附東林黨人。如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時雨葉向高、浪子錢謙益、圣手書生文震孟、大刀楊漣、智多星繆昌期等,讓魏忠賢按名貶斥。魏忠賢曾拿《點將錄》給朱由校看,由校好武,看到這些名堂大為高興,豎起拇指直叫 “勇哉! 勇哉!”恨自己不生于彼時與諸英雄相見。魏忠賢一看起了反作用,再也不敢給由校看了。
天啟四年十二月,魏黨梁夢環復追論汪文言之案,欲借汪文言誅殺東林黨人。魏忠賢命再逮汪文言交給許顯純研鞫。徐大化再次上疏彈劾楊漣、左光斗通同王安,威壓宮禁、黨同伐異、招權納賄。曹欽程更是危言聳聽,說趙南星、周宗建、李應升收受了熊廷弼的賄賂,汪文言是中間接線人。魏忠賢矯旨削了周宗建、李應升等人的籍,派錦衣衛逮捕楊漣等人到京聽訊。
魏忠賢的黨羽已定好計謀,僅僅坐楊漣以移宮一案則罪名不大,必須與封疆大事連在一起才能置他們于死地。此時,萬歷年間在遼東失事的楊鎬以及熊廷弼、王化貞都關在獄中未殺。徐大化、曹欽程散布流言,說楊、熊諸人用重金買通當路,故而遲遲不能定案,誣楊漣、左光斗、周朝瑞、顧大章、袁化中都受了熊廷弼賄賂。錦衣衛把汪文言抓來北京投入了鎮撫司監獄,交由許顯純審問。每次過堂,五刑備嘗,汪文言死不誣人。一直折磨了兩個多月,汪文言皮開肉綻,一息尚存,許顯純也沒有得到他所需要的口供。最后,許顯純動用最殘酷的刑罰,一天到晚拷打不休,汪文言實在受刑不過,便說: “你們不要打了,口供你們愿意怎么寫就怎么寫,我承認便是!”于是,許顯純誣楊漣等人受熊廷弼賄,汪文言經手過付。文言聽到這里,大呼一聲 “蒼天啊! 冤枉啊! 以此污清廉之士,我死不承認!”許顯純冷笑一聲,讓人拿著汪文言的手畫了押,便將他打死,上報汪文言已經招供。
七月份,楊漣、周朝瑞、左光斗等人逮到,下到北鎮撫司。這個北鎮撫司是專門關押皇帝欽犯的,與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不同,根本沒有什么法律程序可言,全憑皇帝或專權的太監處置,所以一入北鎮撫司很少有人活著出來。楊漣等人入了獄,還不知道犯的是何罪。第一次過堂,才知道被誣受贓。左光斗對楊漣他們說:“他們這是存心要殺我們。他們殺我們有兩個辦法,一是乘我們不服,酷刑斃命,一是暗害于獄中,說我們是急病而亡。如果我們一審即承認,或可以移送法司,到時候再翻供,尚有一線生的希望。”大家認為確是這樣,所以,第二次過堂,不管誣贓幾萬都承認了。誰知道承認了許顯純并不將他們移交法司議罪,而是更加殘酷地拷打,立逼吐出贓銀。這些官僚平時都是極清廉的,哪有幾萬兩現銀?交不出來,許顯純就三日一堂、五日一堂,壓杠子、夾腦袋、帶枷鎖鐐,杻、桚、夾、棍一齊上,舊創未復,又加新傷。幾天下來,這幾個人連跪的力量都沒有了,過堂時皆帶著桎梏平臥堂下,慘狀目不忍睹。幾個大臣的家人在京城東奔西走,籌措銀兩贖人,但京城是魏家的天下,誰敢借給他們銀兩。七月正是酷暑,楊漣等人無醫無食,屢受重刑,很快都瀕于死亡邊緣。第一個死去的是楊漣,抬尸的人發現楊漣體無完膚,面部被打的血肉模糊,爬滿了蛆蟲。尸體上有一個土袋子壓著,兩個耳朵都釘進了鐵釘,顯然是被暗害。家人載棺回家,家產已全部變賣,無地安葬,只好厝置河邊。其母親妻小棲息于城樓上,而魏忠賢依然令地方嚴歷追贓。第二個死去的是魏大中,大中家徒四壁,異常貧寒,死后六七天不讓抬出,結果尸體腐爛。其子一直隨其父自家至京,扶櫬歸鄉后亦勺水不進而死。左光斗死后,人見他兩腿已被打斷,僅一筋相連,肌肉已爛掉,只剩下白骨。蛆蟲滿身,面目不可分辨。顧大章也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趙南星等人則或追贓,或削籍,或遠戍。趙南星終于死于戍所。
天啟六年 (1626) 二月,魏忠賢矯旨逮捕應天巡撫周起元、松江知府張宗衡,還有罷官家居的高攀龍、周宗建、繆昌期、周順昌、黃尊素、李應升等人。高攀龍削籍后閉門著書,聞錦衣緹騎來逮,焚香沐浴,寫好了遺疏,封固交與其子說:“事急時開啟。”令家人不必驚慌,各自寢息。半夜時分,高攀龍整理衣冠,北向叩拜,然后自投于池中身亡。其子啟書,始知為遺書。上面寫道: “臣雖削籍,舊屬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則辱國矣。謹北面以效屈平之遺。君恩未報,愿結來生,望使者以此復皇上。”
周順昌家居蘇州。錦衣衛逮捕魏大中時曾路過蘇州,周順昌與魏大中盤桓數日,贈以金,且以己女許配魏家公子。錦衣衛催大中行,周順昌怒斥道:“你們不知道世間尚有不怕死的男子嗎?回去告訴魏忠賢,我就是吏部郎中周順昌!”大中死后,周順昌對自己的命運已有思想準備。幾天前,同郡周宗建被逮走了。錦衣衛一到蘇州,蘇州人民聞知來逮周順昌群情激憤,民心洶洶。吳縣令陳文瑞是周順昌的學生,夜半求見,撫床而哭。周順昌顏色不變,反而安慰陳文瑞。他鎮靜地收拾好行李,處理完未了事務,穿上囚服,自己去府衙投案。蘇州士民塞巷而送者不下數千人。周順昌到了府署,諸生五六百人請巡撫毛一鷺疏救,一鷺汗流滿身,不敢出聲。兇橫的錦衣衛將刑具擲于地上,口出不遜說: “東廠逮人,鼠輩何敢多嘴!”這時候,市民顏佩韋、馬杰、沈陽、楊念如、周文元一躍而出,問: “此旨從何而出?” 校尉說: “東廠之旨。”顏佩韋大呼: “東廠何能出旨,必是偽旨!”五個人一齊喊道:“殺掉這些假傳圣旨的奸徒!”大家一哄而上,當場擊斃校尉一人,其他人逃進府衙不敢出來。周順昌苦言勸阻大家,自己入府署監牢。這時候,正好往浙江逮捕黃尊素 (黃宗羲之父) 的錦衣校尉路過蘇州,勒索夫馬腳銀。顏佩韋等人燒了他們的船,錦衣校尉泅水而逃。大家看事情鬧大了,有人提出來干脆去杭州,殺掉稅使,去昆山夷平顧秉謙的家,就是寸磔而死也是痛快的。顏佩韋說不可,這樣便留給魏忠賢口實,江浙士大夫受害必更多。后來五人皆被逮捕處死。但此次事件后錦衣衛再也不敢進入江南了。就在蘇州民變的當天,江陰李應升被逮捕,也激起了民變。數萬人號呼聚會,痛毆錦衣校尉。李應升與常州知府苦言相撫才未釀成巨變。
這一干人被逮至京,都進了北鎮撫司。許顯純濫施酷刑,五日一比,各坐贓五六千不等。兩個月中,繆昌期、周宗建、周順昌、黃尊素、李應升、周起元先后被打死在獄中。
依靠高壓和濫捕濫殺魏忠賢建立起他至高無上的權威,內外大權抓于一手,內廷除王體乾外有李朝欽、王朝輔等30多人為左右擁護。外廷文臣則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主謀議,號為“五虎”。武臣則田爾耕、許顯純、孫云鶴、楊寰、崔應元主慘殺,號為“五彪”。吏部尚書周應秋、太仆少卿曹欽程等10人號為“十狗”。其他又有 “十孩兒”、“四十孫”等名號。崔呈秀等人門下的義子、義孫又不知凡幾。自內閣六部以至于四方總督、封疆大吏、遍是忠賢死黨,北京城有云“真皇帝是魏忠賢”。在魏黨把持下,賣官鬻爵、濫封濫蔭、貪污賄賂、獻媚取寵、排斥異己、高壓專制,吏治壞到了極點,明朝政治一蹋糊涂。
魏忠賢把持的東廠成為最恐怖的特務機關,東廠番役到處橫行,官民偶有不慎便遭橫禍。甚至東廠番役故意設下圈套誣陷無辜,京城內外人們對東廠畏之如虎。有一次,兩個人在酒館喝酒。其中一個人喝醉了,大罵魏忠賢,旁邊一人制止他,怕他得禍。這時候,門外進來一個人,故意挑逗那個醉者,說魏忠賢好生厲害,讓他聽到可不得了。那醉者乘著酒勁說: “他能奈何得我? 能剝了我的皮嗎?”那人冷笑一聲,亮出了東廠番役的身分,將那醉者綁去,活活剝了皮,另給那個勸者不少賞賜。不但平民百姓,就是皇親國戚稍露不滿之色亦被治罪。寧安大長公主的兒子李承恩家藏有公主用過的祭器,忠賢誣告他盜竊御用物品,將其論死。內閣中書吳懷賢讀楊漣二十四罪之疏,擊節贊嘆,被其奴告密,吳懷賢立時被杖斃,家產籍沒。杭州知府劉鐸詩中有譏諷魏忠賢之意,被東廠探到,劉鐸旋被斬首。
閹黨對東林黨人采取斬盡殺絕的政策。天啟六年 (1626) 盡毀天下講學書院,以絕黨根。又仿宋元祐之例,立東林黨人碑,將東林黨人永遠禁錮。天啟六年顧秉謙修成《三朝要典》,盡翻三案,將東林黨人描述成專權亂政、結黨營私危害國家的小人,喪失封疆的罪人,宣布永遠禁錮。
魏忠賢嘗到了權力的滋味,他的黨羽們亦從中取得了好處。為了長保榮華富貴,這些人對魏忠賢獻媚取寵,無所不用其極。魏忠賢儼然是太上皇帝,所缺的只是名譽。閹黨分子想盡辦法為他歌功頌德。天啟六年六月,浙江巡撫潘汝楨上疏,請 “建魏忠賢生祠,用致祝釐”。朱由校馬上降旨同意。為表彰魏忠賢心勤體國,欽賜祠名為“普德”。生祠很快在美麗的西子湖濱建立起來,座落在關公與岳飛廟之間,備極壯麗。有一位提學付使黃汝亨從門前經過,微微嘆息一聲,結果被守祠的太監當場打死,地方不敢過問。杭州生祠一建,建祠之風迅速吹遍全國。各地督撫大員紛紛效法,唯恐落后,規模也越來越大,越來越華麗。到處都發生拆民房、拆廟宇,甚至拆學宮建生祠的事情。建造費用初起各官捐獻,后來皆是動用國庫銀兩。每一個生祠都請皇上命名。其名歌功頌德,調門越來越高。如 “廣恩”,“崇德”、“仰德”、“旌功”、“德芳”、“威仁”、“嘉猷”、“隆勛”、“報功”、“感恩”、“存仁”,不一而足。各地官員歌頌魏忠賢,至稱其 “人心依歸,天心向順”, “廠臣仁威彈壓乎山川澤、 滲漉乎中外, 堯天之巍蕩、 帝德難名, 時雨之霑濡、元勛丕著”,“至圣至神,中天地而立極,乃文乃武,同日月以常明”。這些贊美詞比對皇帝的吹捧還要肉麻,由校并不以為僭越。以至歌功頌德之風越刮越猛。更有甚者,國子監生陸萬齡請在“國子監為魏忠賢建祠,與孔子同祭”。他的疏中說,“申獄毓靈、尼山吐氣,篤生圣輔督廠魏,提不世貞心,佐一朝乾斷……廠臣驅蔓延之邪黨,復重光之圣學,其功不在孟子下”。因此請于國子監敕建廠臣生祠。由校馬上予以批準。一年時間,全國從京城到各省,從通都大邑到邊荒蠻地,生祠遍布,對建造生祠不熱心者立即逮捕治罪。建筑規制僭擬王侯,其上食祭祀一如王公。忠賢象皆以沉香木雕刻,眼耳口鼻手足宛轉一如生人,腹中肺腸皆以金玉珠寶為之。衣服奇麗,髻上穴空其一,以簪四時香花。有一個祠木,象頭稍大一點,帽子戴不進去,雕匠著急,用刀削掉了一圈,小太監撲過去抱頭痛哭,將匠人責罵一頓。各地生祠建好后都舉行盛大的迎喜容儀式,文武百官皆行五拜三叩頭之禮。天津巡撫黃運泰在天津生祠落成后率文武諸官五拜三叩頭,然后,一個個單獨到忠賢象前道“萬福”,致詞。詞曰“某事蒙九千歲扶植、叩頭謝”。“某年月日蒙九千歲升拔,又叩頭謝”。致詞畢,復五拜三叩,象對皇上一樣,只差沒呼“萬歲爺”。
閹黨除稱功頌德就是連疏累牘請給魏忠賢加官晉爵、封贈其先人,福蔭其三親六戚。甚至有人提出魏忠賢應如開國功臣中山王那樣,封兩公并鎮守兩京。國家每有慶典,每有邊功,皆成了魏忠賢、客氏以及在朝百官加官進爵的絕好機會。至天啟末年,魏忠賢之侄魏良卿已封為太師、寧國公,魏良棟封為太子太保、東安侯。其從孫魏鵬翼為少師、安平伯。其族孫希孔、希孟、希堯、希舜、鵬程,姻戚董芳名、王先、楊六奇、楊昌祚俱官至左右都督及都督僉事、同知等官,外甥傅之琮、馮繼光皆都督僉事,魏氏一門可謂公侯輩出。其時,魏良棟、魏鵬翼還在襁褓中。魏忠賢已死的先輩也得到封贈。其頒賜的宅邸、莊田更是不計其數。魏良卿曾代替由校饗南北郊、祭太廟。人們都懷疑魏忠賢將要奪取朱家的天下了。
朱由校的昏庸荒唐,魏忠賢的專權亂政,使神宗以來就日益沒落的天下雪上加霜,以更快的速度腐敗下去。首先表現在政治上,吏治腐敗,賄賂公行,行政效率低下,整個官僚機器基本陷于癱瘓。人人都在爭先恐后的獻媚魏忠賢,取悅固寵,哪管天下不天下,國家不國家。官吏個個以剝下媚上為能,小民賦稅沉重,朝不保夕。魏忠賢盜柄以來皇室大工不斷,廣興土木,大肆營造,浪費了大量金銀。魏忠賢集團用各種方法將國家財富化為私有,神宗時期積聚的大量財物,在天啟短短的7年中揮霍殆盡。國家財政的困難迫使統治階級加劇對農民的盤剝和掠奪,天啟以來,全國災荒不斷,人民大量流離失所,脫離土地。或倒斃于家園,或轉死于溝壑。而地方官吏不問撫字,只顧催逼,迫使大多數農民走向揭竿起義的道路。天啟二年(1622),山東爆發了白蓮教起義,歷半年方平。起義平定后,山東受戰火影響,地荒民逃,小股農民起義一直不斷。與徐鴻儒同時并舉者還有深州王好賢、景州于弘志、艾山劉永明等,皆是官逼民反。至天啟四年之后,山西、河南、陜西、湖廣、廣西、廣東到處都燃起了農民起義的烈火,只是尚未燎原,就是北京也發現了白蓮教徒的活動。尤其是四川、貴州,從天啟初年奢崇明、安邦彥反叛稱兵,明廷前后調兵幾十萬,用餉數百萬,一直難以剿平。奢、安卻越來越強,占據貴州云南大片地方,稱王稱霸,成為明帝國大患。
在北方邊疆,努爾哈赤已建立了獨立的政權,兵強馬壯,虎視眈眈。天啟元年一舉攻下明朝遼東重鎮沈陽、遼陽等70余城,大有直撲山海關之勢。熊廷弼受命督師,建“三方布置”之策,以守為戰,欲坐困努爾哈赤。這本是一個可行之策,但明朝執政大僚議論叢生,各有所主。遼東巡撫王化貞為閹黨支持,主張與后金擺開架式決一勝負。朝中頗以為熊廷弼畏敵懼戰,結果熊廷弼為閹黨所扼不得展布。天啟二年,努爾哈赤猛攻廣寧,王化貞一敗涂地,棄廣寧等40余城,失去了遼河以西大片土地。
廣寧失守后,明廷派王在晉經略遼東。王在晉主張消極防守,放棄關外土地,專守山海關。袁崇煥堅決反對他的這一策略。他主張修筑關外之廣寧,派兵固守,確保山海關。并主張在覺華島設駐水師,貯存糧草,以為犄角之勢。袁崇煥的主張得到兵部尚書孫承宗的贊同和支持,不久孫承宗代王在晉經略遼東。孫承宗以守為主,漸漸恢復關外城池,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使努爾哈赤無機可乘。可是,孫承宗很快被閹黨排擠掉,高第代他鎮守遼東。高第為閹黨人物,貪生怕死。一到任,他就把關外諸城守備撤掉,驅屯兵入關,將10余萬石積粟委棄于敵。袁崇煥不肯從命,他堅守寧遠,在天啟六年挫敗了努爾哈赤的進攻,并打傷了努爾哈赤,努爾哈赤隨即死去。這就是明朝所謂的寧遠大捷。袁崇煥雖戰功卓著,但由于不滿魏忠賢亂政,不為魏忠賢所喜,時時受朝廷掣肘。寧遠大捷后,魏忠賢與滿朝文武都得到加官進爵,袁崇煥只提了一級,當年,袁崇煥棄官回家,明朝的遼東防衛又面臨著危機。就在這種形勢下,閹黨分子并不憂慮,他們忙于修祠祝壽,獻媚魏忠賢,忙于屠殺、禁錮東林黨人,忙于爭權奪利、貪污賄賂、中飽私囊,明王朝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六、朱由校一昏到死 賢張后力定社稷
由校的身體本來是很好的,他喜愛戶外活動,興趣廣泛,愛玩善玩,精神與身體一直非常健康。天啟六年 (1626)春他劃船落水以后身體大不如前,常常鬧些毛病。按說才二十出頭,身體是不應當如此脆弱的,可由校不知什么原因日益虛弱起來,臉和身上都出現了浮腫。到天啟七年 (1627)六月間又一次病倒,這次更是嚴重。懼熱怕冷,時發高燒,浮腫也更加厲害。臉色黃里透青,吃飯也越來越少,說話也沒有力氣。這下忙壞了御醫們,也緊張了魏忠賢一伙。由校的飯原來是魏忠賢、客氏、王體乾、李永貞四家輪流辦的,不吃尚膳監的飯。四家為討由校的高興,飯菜一個比一個精美,尤其是客氏所做的御膳更是精美絕倫,由校特別愛吃,稱做“老太家膳”。由校病倒后,四家都在吃上下功夫,想補一下他虛弱的身體。閹黨分子霍維華向由校進獻了“仙方靈露飲”。其法用銀鍋蒸餾五谷,取其精華制為飲料,甘冽異常。由校喝后覺得很好,但喝了幾天也就沒有興趣了。待到七月間,由校的病明顯惡化。客魏二人不免心中焦急,他們依靠由校這個大靠山,原認為一世尊榮是不成問題的,而今年輕的君王眼看要歸天府,怎不使他們惶惶不可終日。這時候,京師傳出了魏忠賢欲謀篡位的謠言,一傳十,十傳百,滿城風雨。人們心中惴惴不安,皇后張氏更是焦慮。
張皇后是河南生員張國紀之女。天啟元年 (1621) 四月二十七日選為皇后,與由校完婚。張氏豐姿綽約,美色天成。成婚之初她與由校感情還算好。然而,他們二人的性格懸殊太大,時間久了非生摩擦不可。由校好動愛玩,張氏喜靜厭游;由校不諳事理、不明大義,不懂得自己的職責,一付紈绔子弟的性格,張氏通達事理、深明大義,對國事家事都有一定的看法。 這樣水火不容的性格湊和在一塊, 難免要生牴牾, 造成雙方感情的破裂。
張氏做得一手好針線活,在宮中可以說是手屈一指。平時她喜歡靜靜地在房中干些雜活,或者看看書,寫寫字。由校去玩時總是來叫她,她多是托病不去。實在推不掉就去一會,很快就回來,臉上也無高興之色。時間久了,由校也厭煩了,不叫她了。顯然,他不樂意與這個不會玩的妻子在一塊活受罪。
張皇后看到客氏、魏忠賢橫行霸道亂國亂政心中十分氣憤。但她給由校說由校根本不聽。有一次,張氏正在讀《史記》,由校玩得滿臉是汗跑進來了,問張氏讀的是什么。張氏說“趙高傳”。“趙高?誰是趙高?” 由校問。“大奸似忠,毒如蛇蝎,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壞秦家錦繡天下的小人!”張氏氣憤地說。由校才不管他趙高是何方神圣呢,他似懂非懂地朝張氏一笑,又玩他的去了。
客氏最擔心張氏控制由校,所以時時處處對張氏提防和限制。客氏在宮內大擺威風,以由校的母親自居,根本不把嬪妃看在眼里,對張皇后也是如此。客氏對由校既象母親對于兒子,又象少婦對于情人,一種與生俱來的嫉妒心使她不能容忍任何女人占據朱由校的心。對客氏的橫暴,張氏非常反感,她曾當面斥責過客氏,因此,客氏、魏忠賢與張后結下了冤仇,必欲鏟除而后快。天啟三年(1623),張皇后懷了孕,客氏將張皇后宮中下人一律換成她的心腹,在侍侯張氏時粗手粗腳。終于有一天,一個宮女給張氏捶背用勁過猛造成張氏流產。這是由校的第一個孩子,朝野頗有傳聞,故楊漣二十四罪之疏也曾提及。由校的其他妃子也有生育。范貴妃生悼懷太子慈焴,容妃任氏生獻懷太子慈炅, 皆。 任氏為魏忠賢義女, 進獻由校者。 由校嬪妃如云, 但他不好色, 晚上一般看戲看到很晚,倒頭便睡,一覺大天亮。客氏又故意限制他與嬪妃接觸,故此外再無生育。由校一心在玩上,對有沒有兒子并不在意,而張氏對由校子嗣問題卻是很焦急。
天啟六年(1626),在后宰門發現了一份匿名揭貼。其內容是指斥客魏狼狽為奸,大奸大惡、意欲謀反。魏忠賢知道后非常惱怒,懷疑是張皇后的父親張國紀和被罷斥的東林黨人干的。魏忠賢嚴令東廠、錦衣衛在京城廣泛搜查、偵察,搜捕散發匿名揭貼的人。魏忠賢想借這件事大開殺戒,盡誅東林黨人。或由張國紀而牽扯張皇后,事成則廢掉張氏,立魏忠賢之侄魏良卿之女為中宮。達到潛移明祚的目的。但魏忠賢一直找不到張國紀與匿名揭貼有關的證據,遲遲下不得手。這時候,順天府丞劉志選跳了出來,上疏彈劾張國紀。這個劉志選當時已70多歲了,當官的癮頭很大,就是苦于沒有門路投不進魏忠賢門下。他聽說了魏忠賢欲借張國紀動搖中宮的事情,心想自己反正也活不幾年了,不如豁出去博取個一官半職,也不枉一生心血。所以他赤膊上陣,指斥張國紀所為不法,并造謠說張皇后不是張國紀的女兒,而是一個在逃的殺人犯的女兒,她只是被張國紀所收養。繼劉志選之后有御史梁夢環疏參張國紀,他引用劉志選的話: “丹山之穴,蘭田之種”來說明張后出身不明,不宜為天下之母,欲傾害張皇后。朱由校受了這些人的迷惑也不辨是非黑白就下旨革去張國紀的爵祿,令他回籍省愆。客氏、魏忠賢還不甘心,客氏要私自派人去河南調查張皇后的身世情況,魏忠賢則陰謀拘禁張國紀。客氏的母親膽小怕事,她聽說客氏要往河南派人便勸阻了她,王體乾也對魏忠賢說:“主上雖然事事糊里糊涂,但對待家庭以及兄弟之間的情分不薄。倘他哪天想過來,你我都吃罪不起。這事還是適可而止好。”忠賢聽了王體乾的話只好作罷。但他惡氣未出,還是殺掉了選來張后的太監劉克敬才算了事。張皇后此后雖位在中宮,實際上時時處于危險之中。
由校的重病和外間的傳言使張皇后憂心忡忡,他最擔心的是皇位的嗣繼問題。天啟七年 (1627) 七月底,由校的病眼看無望再起,張皇后便開始考慮如何解決日益緊迫的皇位繼承人問題。張后首先想到的是由校的同父異母弟弟信王朱由檢。由校無子,信王又是他唯一的弟弟。遵照 “兄終弟及”的原則,信王是皇位當然的繼承人。信王當時已17歲,與由校即位時的年齡差不多大。信王沉毅冷靜、通達情理、深明大義、素有賢名,張后早有耳聞,因此,她看中了由檢。張皇后雖然被由校冷落,但中宮名號尚在,萬一朱由校突然死去,未留下遺囑,她可以用中宮的名義發布關于繼承人的諭旨的。但張后還是希望在由校活著時就把此事確定下來。
自從生病之后,長時間輾轉于床第,朱由校有了反思自己一生的時間。大概出于良知的發現,自天啟七年七月朱由校性格發生了某些細微的變化。他開始注意他周圍的人,他的嬪妃,他有了對愛、對美好生活的期望。他對張后的態度也漸漸轉變了,張氏因此可以經常陪伴在他的床邊。就在八月初,張氏對由校提起了信王,說信王可以托付大事。由校表示同意。到八月八、九日間,由校病情加重。魏忠賢等人時刻守在宮殿內外以防不測。張后勸由校召見信王一次,由于客魏防范太嚴未成。十一日,魏忠賢休沐。張后借這個機會,傳旨召進了信王。
信王來到乾清宮,又見到了他的哥哥。看到由校全身浮腫、氣息奄奄,由檢很難過。由校強打起精神說: “我弟將來要成為堯舜一樣的君主,你要好好照顧你的嫂子。” 由檢聽了這話,非常驚慌,急忙跪倒在地,口稱萬死。由校苦笑了一下,揮手讓他起來坐下。又說:“魏忠賢、王體乾皆是忠臣,可以信任,可以大用。”信王只是伏地叩頭不敢回聲。接見結束后,張后叮囑他多加保重,隨時注意事態變化。由校昏昏庸庸過了20余年,只有接見信王確定繼位人是他做的唯一明白事。但至死他對客氏、魏忠賢的眷戀絲毫未變。天啟七年 (1627) 八月二十二日下午申時,統治天下7年,將大明元氣戕毀殆盡的朱由校撒手離開了塵世,時年23歲。后來,他被謚為悊皇帝,廟號熹宗,葬于德陵。
由校駕崩,張后馬上傳旨,令司禮監派人迎信王入宮。司禮監秉筆太監涂文輔率人直奔信王府,即刻將信王朱由檢迎進了宮內。同時向天下宣告由校駕崩的消息和信王入承大統的遺詔。次日早晨,群臣哭臨,朝見了新主朱由檢,張皇后才放下心來。
由檢登基后封張皇后為懿安皇后,尊養于宮中,其父張國紀也恢復了爵位。由校留下的嬪妃都獲得了應得的封號,在宮內受到禮遇。崇禎十七年 (1644) 三月十八日,李自成農民軍攻下北京,由檢傳令張后自裁,張皇后即刻自縊而死。但后來的野史筆記中多云張后未死。一說她歸順了李自成; 一說在李巖的保護下存活下來,后來才自殺; 又一說她流落于民間,為賣水者之婦。這些傳說皆不確。流落民間為賣水婦者為由校的容妃任氏,魏忠賢進獻者也。明亡,她從宮中跑出,對農民軍自稱為熹宗張后,因此得以不死。李自成敗后,散流入民間,成為賣水者之妻。后來宮中舊太監認出了她,事情才傳開。張后未死的傳說得以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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