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登科后》中外哲理詩賞析
昔日齷齪不足夸, 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孟郊于唐德宗貞元二十年(796)進士及第,這一年詩人已46歲。熬過漫長的窮困、壓抑的苦悶歲月之后,終于,命運出現了天翻地覆般的轉機。詩人以為從此后風云際會,便可辟開人生的新境界,心頭難以遏止的狂喜之情噴薄而出,化為這首明快暢朗、喜氣洋溢的《登科后》。
這首七絕的頭兩句,構成了今昔鮮明的對比:“齷齪”指往昔的生活窘迫、思想郁悶;“放蕩”指今朝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登科后”的詩人直抒快意,認為以往歲月中生活的困頓和心情的苦悶,再不值一提,用“不足夸”三字將其一筆抹去;今朝金榜高中,昔日的愁悶如風吹云散,可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放任一下自己的情思了。詩的后兩句是在第一句鋪墊,第二句提起之后的傳神展開。唐制:進士考試一般是在正月進行,二月放榜(《登科記考敘例》)。這時候的長安城,正是春風吹拂,百花盛開的季節,城東南的曲江一帶春光更濃,新進士賜宴曲江后騎馬游賞,題名雁塔, “公卿家傾城縱觀”(《唐摭言》卷3)。在此,詩人沒有涉筆鋪寫觀者如潮、萬頭攢動的熱鬧場面,絕句體制短小,不宜于此,而是忠實于自己此時此刻的內心感受,承接第二句的“放蕩”,抒寫一朝登科后騎馬游賞、萬人羨仰之時所體驗到的美妙無比的身心大舒放,生命自由感。這二句詩情與境會,意到筆隨,淋漓酣暢地揮灑出詩人神采飛揚的得意之態與心花怒放的得意之情。
“春風”二句,純粹是在心理感覺上展開表現的,是寫心而非寫實。幾次落榜后終得一第的快樂,使詩人覺得拂面而來的春風也善解人意,仿佛懂得自己的心情,為得意之人頻添洋洋喜氣。車馬擁擠、游人爭睹的長安鬧市之上,是容不得詩人策馬疾馳的,但在此際,開朗的心境已幻化為闊如青天的長安大道,竟可以天馬行空般自由往來了,與失意時的“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相比,此時的長安街頭即使車轂相擊,游人接踵,在作者的感覺中也竟自不同往時,盡可適性快意,暢行無礙了。人在煩悶寂寥時,心理對時間的感覺偏長,由于心理對時間的減慢,一切在人的眼中都缺乏動感,顯得了無生氣;人在快樂興奮時,心理對時間的感覺偏短,由于心理時間的加速,一切在人的眼中都流動活潑,顯得生氣勃勃。這種運動的速度感反轉過來,又起到進一步強化心理快感的作用。所以,抒寫歡樂情緒的作品,總是由心理時間的加速開始,通過運動的快速來表現主體的快意,比如李白的《早發白帝城》和杜甫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都是如此。在孟郊的這首詩中,處于極度亢奮狀態的詩人,由于對時間的感覺帶上了強烈的主觀情緒色彩,心理時間的加速使他覺得坐騎揚鬣飛馳,四蹄生風了。他要用運動的速度把自己的興奮一下子釋放出來,偌大的長安城,街衢縱橫,花草無數,他竟要在一日之間全都看遍。
唐詩人中試者不只孟郊一人,中試后賦詩志一時之興者也非止孟郊一個,但在中試后感覺到空前的大快活,并把這種情緒渲染得筆飛墨舞的,當首推孟郊。探究他在登科后異常興奮的原因,大致有如下兩個方面:首先是唐代成進士非常不容易。唐代貢舉分為制科和常科,制科待非常之才,每年設否不一。常科中分進士明經兩科,但兩者地位高下和及第難易卻不太相同。《唐摭言》卷一《散序進士》云:“進士科始見于隋大業中,盛于貞觀、永徽之際。縉紳雖位極人臣,不由進士者,終為不美,以致歲貢常不減八九百人。其推重謂之‘白衣公卿’,又曰‘一品白衫’;其艱難謂之‘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唐代進士科錄取名額很少,每年不過30人左右,登第非常之難。這些舉子們在沒有中試之前,就已被人們目為將來的“一品公卿”,可見唐人對進士寄予的厚望。所以,我們今天看來孟郊中進士的年齡和早達者相比已是過于老大,但是在當時人的心目中他仍是“少進士”。由于進士在唐人心目中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這些新進士們的感覺也自然不凡起來。因此,孟郊四十六歲中進士時才會這樣興高彩烈。其次,孟郊經歷了長期窮愁歲月的折磨和壓抑,被人稱為“寒酸孟夫子”(劉義《答孟東野》)。《唐才子傳》說他“拙于生事,一貧徹骨。裘褐懸結,未嘗俯眉為可憐之色”。生性耿介的詩人雖長期失意但不作乞憐之相,登科得意也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快樂。正是經受了長期的窮困抑郁,幾次落第之后終于一朝得志,所以才倍覺欣喜欲狂。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傳達出的確實是一種心境,一種超越人生困窘局促,擺去拘束的大歡喜,一種生命歷程中從未有過的空前的舒放感和自由感。每一個經歷過困頓而又超越了困頓的人,都不難體會到這一點。
《登科后》可稱得上潦倒一生的孟郊的“生平第一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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