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貶潮陽路八千。
欲為圣朝除弊事, 肯將衰朽惜殘年?
云橫秦嶺家何在? 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邊。
公元818年正月,韓愈由于上疏諫迎佛骨,觸怒了憲宗李純,差一點送掉性命,后來降職為潮州刺史(現廣東省潮安縣)。在去潮州的路上,詩人經過蘭關,正逢天下大雪,碰到他的侄孫韓湘,就把滿腔的心事都寫在這首詩中告訴他。
首聯交代被貶謫的原因和地點。“朝奏”“夕貶”,極言時間之短,顯示皇帝對他處分的迅猛。“九重天”,極力夸張皇帝的威嚴,揭露帝心喜怒無常,變幻莫測;“路八千”,極力夸張貶所的遙遠,抒寫詩人的痛苦憂慮,憤懣不平。頷聯既補充交代了上諫表的用意,又表達了詩人受處分以后的態度和決心:不惜殘年,誓除弊政,雖受處分,決不后悔。這一聯是全詩的骨干。一、二兩聯雖然是議論和一般敘述,但由于感情激動,大氣盤旋,并不感到抽象。頸聯抒寫詩人在蘭關踟躕不前的悵恨心情,是歷來傳誦的名句。在唐代,潮州一帶是荒涼落后的邊遠地區,詩人此時只身前去,心情是十分痛苦的。“云橫秦嶺家何在”,意思是說,過了秦嶺,前途茫茫,連天上的白云都凝滯不動,不愿越過秦嶺,何處是我的歸宿呢?“雪擁藍關馬不前”,意思是說,大雪阻塞道路,行程遙遠,跋涉艱難,坐騎躊躇,停步不前,馬猶如此,人何以堪?這一聯即景抒情,形象鮮明,情真意切,精警動人。尾聯設想自己被貶謫到南方荒遠地區的最后結局,寫得非常凄惻。這決不是詩人危言聳聽,在封建社會中,這種貶死于荒僻地區的事是常見的。柳宗元不是明顯的例子嗎?南方瘴氣熏蒸,瘟疫流行,詩人的這種擔心是完全有現實根據的。這樣寫,照應了首聯(正因為貶所遙遠,所以回來的希望十分渺茫),充實了頷聯和頸聯(為了革除弊政,既使貶死于瘴江邊上也不后悔;追念前途,不寒而栗,當然會“雪擁藍關馬不前”了)。
這首詩,真切地描寫了詩人受貶謫以后的復雜心情,有痛苦,有悵恨,有憤懣,有擔憂,有決心,然而決無悔恨。詩人這種堅持正義的精神是可貴的,值得稱道的。從藝術上看,全詩脈絡連貫,布局嚴密。王世貞說:“七言律大要貴有照應,有開闔,有關鍵,有頓挫”(轉引自《杜少陵集詳注》卷一)。韓愈這首七言律,寫得沉郁頓挫,有開有闔,前后照應,上下勾連,風清骨峻,精警動人,是符合王世貞所說的七言律的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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