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張可久
人月圓·山中書事
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孔林喬木,吳宮蔓草,楚廟寒鴉。數(shù)間茅舍,藏書萬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張可久是元代極負(fù)盛名的作家,有很高的才情,但一生仕宦卻極不得意,在七十多歲時尚為昆山縣(今屬江蘇)幕僚,故每縱情聲色。晚年久居西湖,以山水自娛。這首小令即寫他看透紅塵,退隱山林生活的閑情逸致。
上片抒寫往事如過眼云煙的感慨,表現(xiàn)他退居山村的原因。“興亡千古繁華夢”,開篇突兀而起,囊括了時間和空間的全局。千古興亡,只不過猶如瞬間的繁華一夢。數(shù)千年的歷史盡含于七字中,極為概括。興亡之嘆,古往今來不知牽動了多少騷人墨客的情思。“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辛棄疾《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亭懷古”),是對歷史興亡悠遠(yuǎn)難追的感傷;“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張養(yǎng)浩《山坡羊》“潼關(guān)懷古”),是對歷史興亡之中人民苦難的悲憤。這里則是看透世事的辛酸,一種萬事不關(guān)心的冷峻,雖傷感卻不消沉。下句“詩眼倦天涯”,正是這種心緒下的自白。“詩眼”,指詩人的觀察力。蘇軾《次韻吳傳正枯木歌》云:“君雖不作丹青手,詩眼亦自工識拔。”此處用意近之,說自己所具有的詩人的高超的觀察力早已厭倦了這天涯奔波的宦游生涯。以下更列舉三事,分別具寫早已破滅了的歷史繁華之夢。一是“孔林喬木”。“孔林”,孔子墓地,在今山東曲阜城北二里。相傳孔子弟子各以其故鄉(xiāng)的樹木植于孔墓之側(cè),后因稱孔林。孔子聚徒講學(xué),左右聚集弟子三千人,是何等的興盛業(yè)績!可如今只留下一片喬木森森的墓地。二是“吳宮蔓草”。“吳宮”,指春秋吳王夫差所造的館娃宮,乃為西施而擴建的宮殿,極侈靡之能事。可如今富麗豪華的宮殿卻久已被蔓草所湮沒。三是“楚廟寒鴉”。楚人信神,巫風(fēng)特盛,民間淫祀,廟宇尤眾,可如今娛神的鐘鼓,祀神的樂歌卻早被一陣陣聒噪的鴉鳴所取代。這種興亡之感,在張可久的作品中屢有表現(xiàn),其《人月圓·吳門懷古》即有“白家池館,吳宮花草,可似當(dāng)年”之句。他生當(dāng)宋元易代之際,宋亡時已十歲左右,所以他在仕途失意之時厭于塵世,產(chǎn)生棄絕功名利祿的想法并感懷興亡,表現(xiàn)潛在的民族意識,乃是很自然的。
過片“數(shù)間茅舍,藏書萬卷,投老村家”三句,文氣陡轉(zhuǎn),一股清新之氣撲面而來,消除了上片辛酸傷感的氣氛,使人頓生“柳暗花明”之感。詞人在人世間的紛擾喧囂中終于找到了新的出路:陶淵明“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讀山海經(jīng)》之一)式的隱居生活。茅屋村舍,詩書自娛,這是何等的悠閑自在!又是何等的瀟灑高雅!接下去以“山中何事”設(shè)問提唱,落到詞題,點明“山中”。“松花釀酒,春水煎茶”二句作答。既切于山中情事,又進(jìn)一步表達(dá)了自己山林隱居生活的閑適高雅,與上片之“繁華夢”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詞人頗企慕陶淵明式的生活,但他最終卻并未能真正忘情世事,以至七十多歲仍居幕府。因此,本詞以及他的其它一些村居生活的作品在超脫悠閑中總含有一種淡淡的憂愁,終不似陶淵明的飄逸和靜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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