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詩群·呂德安·沃角的夜和女人》新詩鑒賞
沃角,是一個漁村的名字
它的地形就像漁夫的腳板
扇子似地浸在水里
當海上吹來一件綴滿星云的黑衣衫
沃角,這個小小的夜降落了
人們早早睡去,讓鹽在窗外撒播氣息
從傍晚就在附近海面上的幾盞漁火
標記著海底有網,已等待了一千年
而茫茫的夜,孩子們長久的啼哭
使這里顯得仿佛沒有大人在關照
人們睡死了,孩子們已不再啼哭
沃角這個小小的夜已不再啼哭
一切都在幸福中做浪沫的微笑
這是最美夢的時刻,沃角
再沒有聲音輕輕推動身旁的男人說
“要出海了”
詩歌中的自然內容,可以是一種生命情調、生命意志的“物質”表現,也可以忠實自然本身的 “動作” 和 “呼吸”。前者如埃利蒂斯的 《瘋狂的石榴樹》,后者如耶可布森的《噓——輕點》。這是兩格,只要營造得到家,是難以較出高下的,讀者不妨找來深入細辨個中滋味。呂德安的這首詩屬于后者。
這首詩寫得格外蓬松溫潤靜遠虛靈。詩人仿佛在瞬間身心俱忘而深深化入了沃角之夜的奧美惝恍之中。“女人”在這首詩中沒有出現,只有最后兩句暗示出來。可見,詩人是將沃角之夜的溫柔寧靜充滿不測的誘惑,比做女人的。那么,此詩的核心還是沃角而不是女人。
第一節,詩人用一種與自然合一的純凈安詳的喜悅,寫沃角的形狀和夜晚。這里有兩個意象是關鍵的。一是“它的地形就像漁夫的腳板/扇子似地浸在水里”,這使我們想到,沃角美麗柔緩的地貌以及這里的漁人和大海間親昵的詩意。“扇子”是使人產生輕柔涼爽雅致感覺的東西,用來形容沃角,真是漂亮!它使人產生的感覺絕不是諸如“像貝殼啦”、“像小船啦”等近距離交易法所能比肩的。另一意象是,“海上吹來一件綴滿星云的黑衣衫”,這十四個字造成了我們心理感覺的徐緩感懸浮感,很快讀過去但徐徐地漂著漂著……這是微波粼粼的海灣之夜,詩人寫得多么空渺澄靜,多么自然澹泊!
如果此詩順著這一脈柔波流淌下去也會不錯,但那樣,它頂多是一首不錯的詩而不會是一首優秀的詩了。詩人深知詩中三昧,在第二節開始出現靜謐中潛藏的騷動和不安。鹽的氣息使人感到深海的呼吸;而“已等待了一千年”的海底巨網,肯定不會是漁網,而是一種不可卜知的宿命的象征。它在等著把什么收去?把什么人最終安頓下來?無邊的長夜,“孩子長久的啼哭/使這里顯得仿佛沒有大人在關照”。這是一筆兩寫,在寫實的層面上有著超現實的一面。人類的短暫對自然的永恒在這里并沒有價值判斷意義上的悲觀,而是一種認同。詩人頓悟了自然,它的美和不測都具有魅力啊! 這不是詩人“說” 的,而是沃角之夜自己 “說” 的。
夜深沉。一切生命都安歇了,“孩子已不再啼哭/沃角這個小小的夜已不再啼哭/一切都在幸福中做浪沫的微笑”。浪沫的微笑這個意象,具有鮮明的動感和神秘的意味,它無際無涯地喁喁低語,大海的微笑是多么寬厚多么撫慰人心。那把生命與自然化作同一音響的人是幸福的。有大海的蔚藍色的注視,有浪沫情侶般的浸潤,“小小的夜已不再啼哭”,一切都是同律而諧和的。最后,詩人展現了一幀日常經驗化意象。他寫“再沒有聲音輕輕推動身旁的男人說/‘要出海了’”,但讓我們感到的卻恰是這個“再沒有”的聲音,這很奇怪,為了沒有聲音卻恰恰寫了聲音,這聲音對我們產生一種幻覺,眼前浮現了沉睡著的粗獷豪壯的漁人和她健康溫柔的妻子。沃角之夜的美,有了這一雙夫婦的出現,更散發出一種寧靜淳樸的人間氣味……
這就是純粹自然的動作和呼吸。你看,它們不也和人一樣,具有自己的鼻息和心音,具有明亮的或陰晦的眼睛,具有亮閃閃的肌腱嗎?誰說詩中的自然只能代表人類,而不代表它自身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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