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詩詩群·梅紹靜·她就是那個梅》新詩鑒賞
不要指著你那憨野地笑著的女兒,
對我說: “我的二女子! 叫喚梅。”
不要停下你絮著棉花的手,抬起眼:
“為甚女子都叫 ‘改’? 我就叫她 ‘喚’ 哩!”
啊,母親! 喚著你的梅的母親
你的這些話,驚得我瞪大了眼睛。
“二女子生下來就哭不出聲!
是你大娘抱了公雞來喚我的梅。”
“嘴對著嘴喚了嘛,喚活來我的梅,
你說叫個喚梅,究竟對不對?”
“這名字起好了!” (我笑什么喲?)
你卻說: “你是學生女子,不還叫了個梅?”
喚梅的母親: 多少年過去了,
你還記不記得那一個梅!
不是你把我從大路上喚回你窯里來的嗎?
不是你給了我第一陣哭聲?
能哭出聲來的孩子才能活下去,
那一天,我也叫你家的公雞嘴對過嘴?
也許只有我一個人吧,在這個世界上,
想起那天我覺著羞愧!
你拉著我的手一股勁叫喚梅呵,
你慌亂中的呼喚又催出我多少眼淚?
可是那天以后,我好好地活下來了,
像顆野果子,我也包著兜活著的滋味!
呵,母親!我長在這兒多像馬茹子啊,
顯眉顯眼的,可也叫你放心!
什么時候起,外鄉人問我是誰,
你就在那人面前說:“她是我的梅?”
也這么叫著我:“來!我的梅!”
我想不起來了呵,喚梅的母親!
我總是看見一個學生女子走在那溝溝底,
她就是那個在你懷里哭過的梅呵,母親!
黃土高原那片無垠的土地,無時不在呼喚著詩人的靈性。梅紹靜不是一個苦苦地找礦的人,她的礦脈到處都是。所以,她的詩很少有突然“發現”式的驚喜,而是素樸的、幾乎是原生在那兒的。這樣的詩,就不像黃土地上雄風獵獵的旗,而是土地深層溫度的款款釋放。《她就是那個梅》就是詩人對那片充滿母性的高原以及高原人民的贊歌,看似信手拈來,實卻意味深永。
這首詩利用了巧合的戲劇性效果。詩人先是以簡潔的筆墨為我們講了一個故事: 母親的親生女兒叫 “喚梅”,“我” 的名字里也有個 “梅”。喚梅生下來哭不出聲,于是親人用公雞來“喚” 醒她哭。“喚梅” 的名字就來源于此,她的真正的生命是從公雞喚哭來做開始的。但這個故事在梅紹靜筆下放出了深刻的光束。她通過類比意識到,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的意義,不也正是母親這樣善良偉大的陜北鄉親們 “喚” 來的嗎?在那精神被放逐的迷惘歲月,有多少知青那寒冷的心僵死的心,是被最底層的人民 “喚” 活、“喚” 暖的啊! 是他 (她) 們給了 “我第一陣哭聲”,像委屈的孩子見到父母那樣的縱情的、溫暖的哭聲! 這就是人民偉大的母親般的撫慰,它具有起死回生的力量。正是這種無私的母愛,使千百個 “我” “好好地活下來了,/像顆野果子” 倔強地承受了荒野的風暴。詩人慶幸自己能遇到這樣的母親,正是在這里,她理解了非意識形態化的、本真的人民的含義。她以有這樣的 “喚著你的梅的母親” 而驕傲,她永遠 “就是那個梅”,那個母親的親生女兒!
這首詩構思精巧,但不露斧痕,詩人牢牢抓住一個 “喚”字,一個 “梅” 字,反復詠唱,層層推進感情,收到了格外強烈的抒情效果。在語言上,詩人摒棄鉛華,任憑摯情由敘事片斷牽引而一路寫開,用感嘆句和問句的頻繁出現,收到了奇妙的一唱三嘆效果,使詩像一首純樸委婉的信天游那樣,音逐情起,語與興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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