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詩群·柯平·自行車風度》新詩鑒賞

第一次下中班

其恐懼不亞于第一次出海

裙子與卷發由此而瑟瑟拂動起來

黑眼睛怯怯地轉動 仿佛

每一條街道拐彎的地方

都是《天方夜譚》 的扉頁



廠門口

六個即將分道的自行車輪子

于一霎間凝結

然后以一路縱隊開發

一輛。遠些是另一輛。再遠些

是另一輛

規則的等距離

使兩旁的路燈與洋槐樹黯然失色



為了安慰或者什么的

他們故意踩得很響

拼命按鈴

甚至用嘶啞的嗓子唱朱明瑛的 《回娘家》

乃至頭頂的洋槐花美麗地落下來

使一個故事的開頭

洋溢著好聞的氣息



當姑娘于某一街尾

或某一巷口猶豫的時候

他們也停下來

用冷手揉臉(那該死的睡意)

大口大口吸煙

然后繼續與裙子一同挺進

挺進于南方五月之深夜

深夜十一點

十一點之路上



——這樣的夜理應是屬于和平的

放心走吧 姑娘

今夜

有三輛破自行車與善良組成的特種艦隊

為你護航



《自行車風度》是一種什么風度?是八十年代青年的瀟灑風度，是善良的男子漢風度。這首詩不以營造心象為指歸，它追求的是一種情緒化的敘事效果。這是這首詩吸引我們之處。

詩歌去敘事，是很困難的，因為詩的本質是抒情的。但這并不等于判了敘事詩的死刑。我國五六十年代的敘事詩之所以佳品不多，原因在于詩人將力量放在“說故事”上了，這就使詩以自身的下駟逐小說的上駟，豈有不敗之理?而柯平的這首詩則不同，它講究境界的精致與情緒的濃烈，其用力處在于對事件的情感強滲透，以及客觀敘事情節與主觀幻覺鏡頭的巧妙組接。我們在讀這首詩時，毫不覺得它枯燥拖沓，反而隨著情節的流動，體味出詩人情緒的彌漫和鋪展。

一群男青工暗暗陪伴一位姑娘深夜回家，這本是一個沒多大意思的故事 (甚至根本稱不上 “故事”)，如果寫成小說肯定如清水煮白菜一樣敗人胃口。但詩之所以是詩，詩的敘事之所以是詩的敘事，原因就在于它不可為別種文學樣式替代。這首詩不但在情緒的滲透上表現出優長，而且在語言的凝練、語感的流動上，也表現了詩歌特有的自由，即詩歌語言的理解度、感官度、感情度和想象度。像 “裙子與卷發由此而瑟瑟拂動起來”，“每一條街道拐彎的地方/都是 《天方夜譚》 的扉頁”，再如 “甚至用嘶啞的嗓子唱朱明瑛的 《回娘家》 /乃至頭頂的洋槐花美麗地落下來/使一個故事的開頭/洋溢著好聞的氣息” 等，都具有敘事和抒情兩種效應。這些都是小說望塵莫及的。所以，我們說此詩吸引人之處，不在于那件平淡的 “好人好事”，而是詩人對敘事詩的成功表現。

柯平的詩往往帶有某種 “宣敘調性”，他從現實生活提煉詩情，經過情緒化的浸潤和瀟灑流動的鏡頭組接，讓我們在一脈 “生活流” 中感受生活的詩意。這種路子，可視為現代詩稀釋型散文美的一格，自有其魅力和讀者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