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詩詩群·梅紹靜·窯洞和園子》新詩鑒賞
伸手推開窯洞的門
像是曝日野老瞇上眼睛
一只耳朵捎進一只蜜蜂來
滿樹的蘋果花開繁這條黑脊背
前胸長出些泡桐樹
亮光光的葉子亮光光的身
垴畔上麥穗兒灌了漿
一碗水把白糖都化綠
走的這是條地平格漫漫
走的這是你家的水澆園
誰跟上誰唱好聽的 “苦菜花兒開”哪
路唱路走再也不剜它
太陽焦焦兒的 水蘿卜陰陰兒的
菜蝴蝶來繞在人腳前
這首小詩不可句摘,每一句看起來格外得平常,但你讀完它就會感到,它們構(gòu)成了樸野清明的完整意境。在這個意境里,高原生活的血脈流通著,由細微而至廣遠,直到攝住你的靈魂。這是黃土高原的另一種風光,另一種美感。
“伸手推開窯洞的門/像是曝日野老瞇上眼睛”,這種細微的感覺具有特定的地域性。生活在昏暗的土窯中的陜北人,對陽光的感受特別強烈。梅紹靜纖細的審美觸角探到了它,使這兩句詩變得味濃意長。一個“瞇”字,準確傳神,那疏懶的、心平氣和的情致與此詩的意境是那么吻合。這是無風的正午,黃土塬在太陽的撫摸下靜靜地臥在那兒。“一只耳朵捎進一只蜜蜂來/滿樹的蘋果花開繁這條黑脊背”。無風才可能聽到蜜蜂的歌子嗎?不完全是。只有一個對這片土地有無限癡情的人才可能感受蜜蜂的歌唱。這蜜蜂的歌唱不是雜亂的嚶嗡,而是清晰纖柔,“一只耳朵捎進一只”,這就突出了窯洞和園子的靜謐可人。生活在這兒的人是多么單純和氣與世無爭啊!像是那些粉白色的蘋果花開得安詳美麗。這里寫了風光又使我們感到人的美好。“前胸長出些泡桐樹/亮光光的葉子亮光光的身”。詩人這里沒用“綠油油”來描繪泡桐樹,因為這個意象一出現(xiàn),我們的感覺屏幕上必定是一片綠色,詩人從我們固有的感覺上再推進一步,突出了“亮光光”,這樣一來,光、色及樹的動態(tài)都描繪出來了,多么清爽明麗的畫面如現(xiàn)目前。小麥在悄悄灌漿,詩人仿佛嘗到了綠色的“白糖水”。一個通感的使用,視覺、味覺、觸覺都有了,我們的心也開始灌進這甜甜的漿汁。到此,詩人再也忍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她索性喃喃地說出聲兒來,“走的這是條地平格漫漫/走的這是你家的水澆園”。這是對那位不知姓名的勤勞漢的贊美,“你家的” 三個字傾注了詩人善良友好的感情。
這一切絕非一個觀光的人所能領略,只有那些與勞動者心心相印的人才會發(fā)出這樣平靜深情的聲音。時代揭開了新的一頁,農(nóng)民有了自己的水澆園,再不必綁在一起吃大鍋飯了,勞動創(chuàng)造了美好的生活,辛勤的汗水不再白白滲進黃土。春荒時剜野菜成為一種回憶,“誰跟上誰唱好聽的 ‘苦菜花兒開’ 哪/路唱路走再也不剜它”。別人從歌聲中聽到旋律,梅紹靜卻從歌聲中聽到歷史。這凄惶的歌兒勾起她的回憶了吧?不然,她為何單單寫進這首歌?! “回來吧,那遼遠的思緒”,詩人也許這樣對自己說,這與眼前的風光是多么不諧和呀。“太陽焦焦兒的 水蘿卜陰陰兒的/菜蝴蝶來繞在人腳前”。這就是黃土高坡的另一種神韻,它 “焦焦的” 烤暖詩人的心,“陰陰的”滋潤著詩人的心,菜蝴蝶一樣纏繞撩撥著詩人的心……真真興會神到! 這首詩沒有變幻怪譎的意象,沒有濃縟絢爛的色彩,像一幅陜北民間剪紙,那么清爽拙稚,卻又那么令人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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