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各體論·聯句、和韻、集句·聯句(附“柏梁體”)
連句起自漢武帝柏梁宴作,人作一句,連以成文。(曾慥《類說》 卷五一引 《樂府解題》)
按聯句始著于 《陶靖節集》,而盛于退之、東野。考其體,有人作四句,相合成篇,若《靖節集》 中所載是也。又有人作一聯,若子美與李尚書之芳及其甥宇文彧聯句是也。復有先出一句,次者對之,就出一句,前人復對之,相繼成章,則昌黎、東野 《城南》 之作是也。其要在于對偶精切,辭意均敵,若出一手,乃為相稱。山谷嘗云:“退之與孟郊意氣相入,故能雜然成篇。后人少聯句者,蓋由筆力難相追爾。” (吳訥 《文章辨體序說·聯句詩》)
按聯句詩起自 《柏梁》人各一句,集以成篇。其后宋孝武《華林曲水》、梁武帝《清暑殿》、唐中宗《內殿》諸詩,皆與漢同。唯魏《懸瓠方丈竹堂宴饗》,則人各二句,稍變前體。自茲以還,體遂不一。有人各四句者,如《陶靖節集》所載是也。有人各一聯者,如杜甫與李之芳及其甥宇文彧所作是也。有先出一句,次者對之,就出一句,前人復對之者,如《韓昌黎集》所載《城南》詩是也。然必其人意氣相投,筆力相稱,然后能為之; 否則狗尾續貂,難乎免于后世之議矣。(徐師曾 《文體明辨序說·聯句詩》)
聯句始 《柏梁》,人賦一句,至唐韓愈、孟郊有錯賦上句,博下句聯對者。(胡震亨 《唐音癸簽》卷三)
聯句詩,唐唯顏真卿、韓退之為多。顏雜詼諧; 韓與孟為敵手,各極才思,語多奇崛,尤可喜。(同上書卷一○)
聯句若昌黎《石鼎》,自佳。元、白動必數百韻,有類乘舟泛溟海,星辰不辨,但覺身熱頭痛之煩。(宋徵璧 《抱真堂詩話》)
韓、孟聯句,是六朝以來聯句所無者。無篇不奇,無韻不險,無出不扼抑人,無對不抵當住,真是國手對局,然而難。若郾城軍中與李正封聯者,則平正可法。(方世舉《蘭叢詩話》)
唐人聯句多五言,有人賦一韻者,有人賦幾韻長短不齊者。唯韓、孟《城南作》,自起句后,先對一句,次出一句,彼此交互,工力悉敵,極聯句之能事矣。(錢良擇《唐音審體》)
聯句,《柏梁》為之造端; 但《柏梁》各自成章,非必一一聯屬。至何、范有作,始合成篇法。李、杜間亦有之,不過數韻止耳。韓、孟二公,制為大篇,夸示奇麗。余意韓、孟固自敵手,似出兩人所為。他如《石鼎聯句》,應是昌黎一人所構。(李重華 《貞一齋詩說》)
聯句,始《式微》。劉向《烈女傳》謂:“《毛詩》‘泥中’、‘中露’,衛二邑名。《式微》之詩,二人同作。”是聯句之始。《文心雕龍》云:“聯句共韻,《柏梁》余制。” (袁枚《隨園詩話》卷七)
《雪浪齋日記》云: 退之聯句,古無此法,自退之斬新開辟。范景文亦云: 昌黎聯句,有跨句者,謂連作第二三句,如《城南》 等作是也; 有一人一聯者,如 《會合遣興》 等作是也; 有一人四句者,如《有所思》等作是也。《漁隱叢話》則謂謝宣城有聯句七篇,陶淵明有聯句一篇,則六朝已有之。然聯句究當以漢武 《柏梁》 為始,《文心雕龍》 曰:“聯句共韻,柏梁余制”是也。今按六朝聯句亦不止陶、謝二公,《南史》:謝晦將被戮,與兄子世基聯句。世基詩曰:“偉哉橫海鱗,壯矣垂天翼。一旦失風水,翻為螻蟻食。”晦詩曰:“功遂侔昔人,保退無智力。既涉太行險,斯路信難陟。”梁元帝與武陵王紀交兵,帝為詩曰:“回首望荊門,驚浪且雷奔。四鳥嗟長別,三聲悲夜猿。”紀之子圓正被收在獄,乃連句曰:“水長二江急,云生三峽昏。愿貰淮南罪,思極阜陵恩。”又《沈懷文傳》: 隱士雷次宗還廬江,何尚之設祖餞,文士畢集,為連句詩,懷文所作尤美。《北史》: 薛孝通等在孝文帝前,以“忠”為韻。元翙曰:“圣主臨萬機,享世永無窮。”孝通曰:“豈惟被草木,方亦及昆蟲。”元翌曰:“朝賢既濟濟,野苗又芃芃。”帝曰:“君臣作魚水,書軌一華戎。”孝通曰:“微臣信慶渥,何以答華嵩。”此皆六朝人連句也。但其時曰“連句”,不曰聯句耳。方勺《泊宅編》又引劉中壘謂“泥中”、“中露”,衛二人名,《式微》之詩,蓋二人所作,以為聯句所起,此未免附會。至古人聯句,大概先分韻,而后成詩。梁武帝華光殿聯句,曹景宗后至,詩韻已盡,沈約以所余“競”、“病”二字與之曰:“所余二韻”,則分韻后之所余也。《陳后主集》有序《宣猷堂宴集五言》曰:“披鉤賦詠,逐韻多少,次第而用。”在座有江總、陸瑜、孔范等三人,后主詔得迮格白、易、夕、擲、斥、拆、唶,諸人詩用韻與所得韻次前后正同,曾不攙亂。可知古人聯句,先探鉤韻字,各據所得,循序賦之,正如后世韻格也。(杜集中有《夏夜李尚書筵送宇文石首赴縣聯句》,又有與李之芳、宇文彧三人聯句,則唐人聯句,亦不自昌黎始。) (趙翼 《陔余叢考》 卷二三)
聯句詩,王伯大以為古無此體,實創自昌黎。沈括則謂:“虞廷《賡歌》,漢武《柏梁》,已肇其端。晉賈充與妻李氏遂有連句 (六朝以前謂之“連句”,見《梁書》及《南史》)。其后陶、謝諸公,亦偶一為之。何遜集中最多,然皆寥寥短篇,且文義不相連屬,仍是各人之制而已。”是古來原有此體,特長篇則始自昌黎耳。今觀韓集中《會合聯句》,則昌黎及孟郊、張籍、張徹四人所作; 《石鼎聯句》,則軒轅彌明、侯喜、劉師命所作,獨無昌黎名,或謂彌明即昌黎托名也; 《郾城夜會聯句》,則昌黎與李正封所作; 其他如《同宿》一首,《納涼》一首,《秋雨》一首,《雨中寄孟幾道》一首,《征蜀》一首,《城南》一首,《遠游》一首,《斗雞》一首,皆韓、孟二人所作。大概韓、孟俱好奇,故兩人如出一手; 其他則險易不同。然即二人聯句中,亦自有利鈍。惟《斗雞》一首,通篇警策。《遠游》 一首,亦尚不至散漫。《征蜀》一首,至一千余字,已覺太冗,而段落尚覺分明。至《城南》一首,則一千五六百字,自古聯句,未有如此之冗者。以《城南》為題,景物繁富,本易填寫,則必逐段勾勒清楚,方醒眉目。乃游覽郊墟,憑吊園宅,侈都會之壯麗,寫人物之殷阜,入林麓而思游獵之娛,過郊壇而述禋祀之肅,層疊鋪敘,段落不分,則雖更增千百字,亦非難事,何必以多為貴哉! 近時朱竹垞、查初白有《水碓》及《觀造竹紙》聯句,層次清澈,而體物之工,抒詞之雅,絲絲入扣,幾無一字虛設。恐韓、孟復生,亦嘆以為不及也。(趙翼 《甌北詩話》卷三)
聯句一種,韓、孟多用古體,惟香山與裴度、李絳、李紳、楊嗣復、劉禹錫、王起、張籍,皆用五言排律。此亦創體。(同上書卷四)
聯句體,自以韓、孟為極致,然韓、孟太險。皮、陸一種,固是韓、孟后所不可少。(翁方綱 《石洲詩話》卷二)
聯句在于氣貫而才力相敵,與全篇詩格照應。(吳烶《唐詩選勝直解·詩法》)
韓、孟聯句,字字生造,為古來所未有,學者不可不窮其變。(施補華 《峴傭說詩》)
按聯句有一人一句者,即漢武柏梁臺與群臣聯詩是也; 有一人二句者,如晉賈克與李夫人聯句是也; 有一人四句者,如陶淵明與愔之、循之聯句是也; 有一人一聯者,如杜甫與李之芳等聯句是也; 有一人先出一句,次一人對一句又出一句者,如韓愈《城南》聯句是也。古近原不拘體,眾寡亦不限人,唯在工力悉敵耳。(顧亭鑒《詩法指南》卷上)
案《漢武集》: 元封三年,作柏梁臺,詔群臣二千石,有能為七言詩者乃得上坐。帝曰:“日月星辰和四時。”梁王曰:“驂駕駟馬從梁來。”由是聯句興焉。(皮日休《雜體詩序》)
柏梁體: 漢武帝與群臣共賦七言,每句用韻,后人謂此體為柏梁體。(嚴羽 《滄浪詩話·詩體》)
漢武宴柏梁臺賦詩,人各一句,句皆用韻,后人遂以每句用韻者為柏梁體。然《柏梁》以前,此體已久有之,不自.《柏梁》始也。但聯句之每句用韻者,乃為柏梁體耳。(趙翼《陔余叢考》 卷二三)
柏梁體起于漢武,其后宋孝武《華林曲水》、魏孝文《懸瓠竹堂》,梁武帝于清暑殿、唐高宗于咸亨殿、唐中宗誕日于內殿,均效顰焉。(蔣超伯 《通齋詩話》卷上)
漢武帝元封三年,作柏梁臺,詔群臣二千石,有能為七言詩,乃得上坐。帝與群臣共賦七言,每句用韻,一句一意,后人稱為柏梁體。按宋孝武帝、梁武帝、元帝、唐中宗均有擬作。(胡才甫 《詩體釋例》)
柏梁體與聯句體有別。柏梁每人一句,句句用韻; 聯句則句之多少既不一,且先分韻而后成詩也。(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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