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南唐詞人馮延巳
馮延巳[1] 鵲踏枝[2](二首)
一
誰道閑情拋擲久[3],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4],不辭鏡里朱顏瘦[5]。河畔青蕪堤上柳[6],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
[1]馮延巳(903—960):一名延嗣,字正中,廣陵(今江蘇揚州)人。有詞集名《陽春錄》,一作《陽春集》。[2]鵲踏枝:即《蝶戀花》,唐玄宗時教坊曲名,后用為詞調,始見敦煌詞。[3]閑情:無端的愁緒。[4]病酒:因沉醉于酒而感不適。[5]辭:推辭、逃避。[6]青蕪:叢生的雜草。
二
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樓上春山寒四面,過盡征鴻,暮景煙深淺[1]。一晌憑欄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2]。
[1]暮景:日暮黃昏,云氣迷朦的景象。[2]鮫綃:據《述異記》云,鮫綃乃南海鮫人所織之綃,而鮫人則眼中可泣淚成珠者也。此處解為用以掩淚之巾。(這首詞表達出詞人盤旋郁結、肝腸寸斷的悲苦情懷,同時也傳達出一種千回百轉、萬死不辭的執著而悲壯的感情境界:即使“梅落繁枝千萬片”,一切都將零落成空,眼看就要委于泥塵,走向滅亡,然而卻還依舊要保持“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的一份從容瀟灑的姿態;即使是“一晌憑欄人不見”,沒有任何希望可言了,也絕不放棄自己的期待,還要“鮫綃掩淚思量遍”!)
拋球樂[1](二首)
一
酒罷歌余興未闌[2],小橋流水共盤桓。波搖梅蕊當心白,風入羅衣貼體寒。且莫思歸去,須盡笙歌此夕歡。
[1]拋球樂:詞牌名。[2]闌:盡。(此首詞中表現的是一種“郁抑倘恍”之情。透過“波搖梅蕊當心白,風入羅衣貼體寒”的一番情、景交融的描寫和體會,那水面之波心,與作者之詞心,“風入羅衣”之體寒,與孤寞凄寂之心寒渾然打成了一片,至此作者與之共盤桓的已不僅是“小橋流水”,還有那千回百轉的柔腸與郁抑倘恍的悵惘 )
二
逐勝歸來雨未晴[1],樓前風重草煙輕。谷鶯語軟花邊過,水調聲長醉里聽。款舉金觥勸[2],誰是當筵最有情。
[1]逐勝:即指游春。[2]金觥:盛酒的器皿。(這首詞表現出馮延巳詞之“俊”的一面。這是一種微妙的姿態美,“逐勝歸來”,多么愜意逍遙;天色將晴未晴,多么深沉幽微;“樓前風重草煙輕”,景色多么凄迷;而“谷鶯語軟花邊過”與“水調聲長醉里聽”又是多么富有逸趣……這一切都是輕描淡寫的,但也是意味深長的。雖然你說不清它表現的是愉快,還是悲哀,是惆悵,還是感慨,可你卻從中獲得心靈上的觸引,一種思緒的興發和心靈的感動。)
謁金門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1]。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挼紅杏蕊[2]。斗鴨欄桿獨倚[3],碧玉搔頭斜簪[4]。終日望君君不至[5],舉頭聞鵲喜。
[1]“吹皺“句:這是當時的名句。李璟曾戲延巳說:“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2]挼(nuo):揉搓。[3] 斗鴨欄桿;用欄桿圈養著一些鴨,使之相斗。三國時已有此風。宋時此風已稀。[4]玉搔頭:玉簪。斜簪:簪仿佛欲落的樣子。[5]君:指詞中抒情女主人公的丈夫。(這首詞表面寫貴族少婦終日獨居百無聊賴的情態。首句傳達出難以言狀的憂愁。)
采桑子[1]
花前失卻游春侶,獨自尋芳。滿目悲涼。縱有笙歌亦斷腸。林間戲蝶簾間燕,各自雙雙。忍更思量。綠樹青苔半夕陽。
[1]這首詞表面寫尋春失侶的悵惘,但其間流露了難以具言的時、空及人生的悲劇意識
浣溪沙[1]
轉燭飄蓬一夢歸,欲尋陳跡悵人非,天教心愿與身違。待月池臺空逝水。蔭花樓閣漫斜暉,登臨不惜更沾衣。
[1]這首詞表面寫閨閣園亭中的孤寂與無奈,其間透露出深切的生命憂患意識,以及執拗無悔的感情境界
長命女[1]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1]這首詞在敘述愛戀中女子對美好未來的祝愿中,表現出勁直無悔、至死不渝的感情境界。
[解讀鑒賞]
解讀馮延巳詞中的感傷、惆悵與悲劇、憂患意識,是需要先對他做一番“知人論世”的介紹的。馮延巳生于唐昭宗天復三年(903),卒于宋太祖建隆元年(960),他的父親在南唐開國之初就官至吏部尚書,所以馮正中自幼出入于宮廷內部,并與南唐君主以世家相交往。先主李異看中他多才多藝,任命他為秘書郎,讓他與太子李璟交游。后來李璟做了元帥,馮延巳在元帥府做掌書記。李璟登基的第二年(944),即保大二年,就任命馮延巳為翰林學士承旨。到保大四年(946),馮延巳終于登上了宰相的寶座。第二年,陳覺、馮延魯舉兵進攻福州,結果死亡數萬人,損失慘重。李璟大怒,準備將陳覺、馮延魯軍法處死。馮延巳為救兩人性命,引咎辭職,改任太子太傅。保大六年(948),出任撫州節度使。在撫州呆了幾年,也沒有做出什么政績。到了保大十年(952),他再次榮登相位。
馮延巳當政期間,先是進攻湖南,大敗而歸。后是淮南被后周攻陷,他的異母弟馮延魯兵敗被俘,另一宰相孫晟出使后周被殺。958年,馮延巳被迫再次罷相。當時朝廷里黨爭激烈,朝士分為兩黨,宋齊丘、陳覺、李征古、馮延巳等為一黨,孫晟、常夢錫、韓熙載等人為一黨。幾次兵敗,使得李璟痛下決心,鏟除黨爭。于958年下詔,歷數宋齊丘、陳覺、李征古之罪。宋齊丘放歸九華山,不久就餓死在家中,陳覺、李征古被逼自殺。至此,宋黨覆沒。而馮延巳屬于宋黨,居然安然無恙,表明李璟對馮延巳始終信任不疑,也可能是馮延巳作惡不多。罷相兩年后,即公元960年,馮延巳因病去世,終年58歲。也就是這一年,趙匡胤奪取天下,建立起北宋王朝。再過一年(961),李璟去世,李煜即位。
馮延巳的人品,頗受非議,常常被政敵指責為“奸佞險詐”(文瑩《玉壺清話》卷十),“諂媚險詐”(陸游《南唐書·馮延巳傳》)。政敵的攻擊,難免言過其實,但據馬令《南唐書·馮延巳傳》所載馮延巳的政治見解和政治才干確屬平庸。比如他曾說:“先主李昇喪師數千人,就吃不下飯,嘆息十天半月,一個地道的田舍翁,怎能成就天下的大事。當今主上(李璟),數萬軍隊在外打仗,也不放在心上,照樣不停地宴樂擊鞠,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主。”由此看來,馮延巳一再被人指責,似乎也不是毫無根據。但是這些并不影響對他詞作價值的評判。
馮延巳詞的特點,可以概括為:承前啟后,因循出新。所謂“承前”與“因循”,是說他的詞繼承花間詞的傳統,創作目的還是“娛賓遣興”,題材內容上也沒有超越“花間詞”的相思怨別、男歡女愛、傷春悲秋的范圍。所謂“啟后”與“出新”,是說他的詞在繼承“花間詞”傳統的基礎上,又有突破和創新。如馮延巳在表現愛情相思苦悶的同時,還滲透著一種時間意識和生命憂患意識。他在詞中時常感嘆人生短暫、生命有限、時光易逝。這種表現生命憂患意識的內容在詞的創作中還是第一次。它不但豐富了詞作的思想內涵,還無形中提升了詞的境界。
馮詞寫“愁”的最大特點,是憂愁的不確定性和朦朧性。他詞中的憂愁,具有一種超越時空和具體情事的特質,寫來迷茫朦朧,含而不露。馮詞中的憂愁“閑情”,常常很難確指是什么性質的憂愁,是因為什么原因而苦悶。比如下面要講的《鵲踏枝》中的“閑情”,就很難說清是一種什么樣的情,一種什么樣的愁。他只是把這種閑情閑愁表現得深沉而持久,想拋擲也拋擲不了,掙扎也掙扎不脫,像孫悟空的緊箍咒,始終纏繞在心頭。他的幾首《采桑子》詞,這個特點最為突出(見前文作品選注)。作者所要表現的就是人生中常有的一種說不清、言不明的憂愁苦悶,抑郁不歡;一種可能已經存在又似乎是即將來臨的人生憂患。馮詞憂患苦悶的內涵性質,是無法確指的,無法界定的,從而留給讀者更大的自由創造、聯想的空間,但這就需要聯系他所處的時代環境和人生境遇,才會有深切的感受。
《唐宋名家詞選》說:“延巳在五代為一大作家,與溫、韋分鼎三足,影響北宋諸家者尤巨。”在詞發展演變的歷史上,馮詞具有重要的地位。最主要的特色是:一方面他能夠像韋詞那樣給人以強烈的直覺感動,另一方面他又能像溫詞那樣給人以自由豐富的聯想。尤其突出的是,馮詞所表現的是一種感情和精神上的境界。何以見得?且看最能代表馮詞這種特色的一首《鵲踏枝》詞:
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
你看馮正中所寫的感情:“誰道閑情拋擲久”,何謂“閑情”?建安時曹丕詩說:“高山有崖,林木有枝,憂來無方,人莫之知。”(《善哉行》)李商隱詩說:“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暮秋獨游曲江》)曹丕為何而“憂”?李商隱“恨”自何來?這種連詩人自己都難以言狀的、每到閑暇就會無端涌上心頭的,莫知為而為,莫知至而至的情緒,便正是馮正中的“閑情”。再看馮詞的抒情方式:“誰道”一句只有七字,卻一波三折,回環往復。“閑情”是主詞,如何安排處理這份閑情呢? “拋擲”二字寫出了詞人為排遣擺脫閑情所采取的態度,這是此句的第一層意思。拋擲閑情,非同拋擲物件擲地有聲那么簡單,而是需要一個長期的擺脫、努力的過程,因此一個“久”字,言盡了“拋擲”過程中的艱難痛苦,這是第二層意思。經過此番艱苦的拋擲,那“閑情”果然就真的被“拋擲”掉了嗎? “誰道”二字遂使那一番長久的、艱苦的掙扎努力化為烏有:“閑情”依然如舊,長久的拋擲純屬徒勞! 這就是盤旋郁結的馮正中。
既然“閑情”難以拋擲,所以就“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何為“惆悵”?那是一種若有所失,若有所尋,無所依傍的感覺。久拋難去之“閑情”未已,春來亦然之“惆悵”依舊,對此,馮正中索性直面這“閑情”與“惆悵”,毅然以全身心投注:“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 這就是馮詞的“境界”了——“花前”為什么要“病酒”? 因為使人最敏感地意識到時光易逝、生命無常的莫過于花了。李后主說:“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相見歡》)杜甫說:“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 。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唇”(《曲江二首》) “經眼”,言花期短暫,如過眼煙云。“欲盡”,指殘紅 從“一片花飛”、“風飄萬點”到“欲盡”的殘紅,這是一個美好生命被毀滅的慘痛過程。自古文人出于對花的珍重愛賞之情,故而在花落之前就要盡情地欣賞它,即使為它沉醉也在所不辭。馮正中天生具有一種悲劇精神,知其不可而為之,面對慘痛的悲哀而不逃避,不改變;明知要失敗,要毀滅,也絕不放棄掙扎和努力。這就是“不辭”二字所傳達出的感情境界。不但如此,他的悲劇精神還表現為一種帶著反省的掙扎,“鏡里”兩字便暗示出這種反省和覺悟。有的人莫名其妙地就落入一場悲劇中,馮延巳絕對不是,他難道不知道“病酒”會“朱顏瘦”嗎? 既然“鏡里”自知紅顏消損,為何還要賞花、病酒,為何還要“不辭”? 王國維說:“正中詞品,若欲于其詞句中求之,則‘和淚試嚴妝’殆近之歟”。《人間詞話》)是說縱然我淚痕滿面,也要保持我一份美好的妝束。這是一種對于美好事物的執著任真的向往和追求,是一種義無反顧、殉身無悔的悲劇精神,這種不自覺而溢于言外的精神向往和追求,正是馮詞所特有的感情境界。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過片數句,義兼比興,上承“閑情”、“惆悵”、下啟“新愁”。無論新愁舊恨,都有如“河畔青蕪”、堤上新柳之年年相續。你看他那勁直的口吻:我努力掙扎過,我縱情沉醉過,為什么新愁舊愁仍年年不絕,永不得脫? 于是他再一次直視并承受起“新愁”(亦舊愁)的侵襲:“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有人說這比喻他所受到的朝廷政敵的攻擊,我認為可以這樣理解,但不可以確指。總之他內心深處確實有那么一種孤獨凄寂的悲哀存在。每人都有一個存身的歸宿,都有一個溫暖的庇護所。當平林遠處的新月升上樹梢,所有的行人都歸去了,你馮正中為什么還要獨自孤立在那沒有屏障、沒有遮蔽的小橋之上,聽任四面寒風的侵襲呢? 清人黃仲則說的,你“為誰風露立中宵”?其實,我們不必究他到底是“為誰”,不管他為誰,那份不辭“獨立小橋風滿袖”的“不辭”之中所表現出的頑強、堅定、任縱、執著的精神品格,才真正是馮正中詞的價值所在,也正是馮詞所以具有強烈感發,所以有境界的緣故所在。然而馮正中究竟哪里來的這般千回百轉,這般抑郁纏綿,這般惝恍幽咽,這般頓挫盤旋的“閑情”、“惆悵”和“新愁”呢?這便是他內在天性與外在遭遇相結合的結果了。
天下之不幸,莫過于一個人生來就注定了悲劇的命運,而馮延巳卻恰恰如此。如前文已介紹過的,李璟即位后,馮正中做到了宰相。當北方五代之中最后的周代逐漸強盛起來,而南方小國一個個陷入危亡之際,與南唐朝廷關系甚密的馮延巳便開始步入悲劇之途。偏安江南的南唐小國,處在進不可以攻、退不可以守的境況之中,對此,高居相位的馮正中真可謂進退兩難。當時朝內主戰者、主和者分宗結派,在激烈的黨爭中,馮氏因異母弟馮延魯伐閩失敗而涉罪罷相,謫為撫州節度使。后因母喪去職,復出后又做了宰相。不幸又因伐楚的最終失敗而再度遭黜免。南唐歷史上的這兩次對外戰爭的失利,使國家一步步走向敗亡。在馮氏臨終前的幾年里,南唐已經丟掉了自己的國號而尊奉了后周。以馮正中那樣頑固、執拗的天性,以他一個“開濟老臣”,“負其才略而不能有所匡救”的沉痛心情,必然會有為挽救家國危亡而殉身無悔的、知其不可而為的悲劇精神。當這份執著深沉的感情與他在朝廷屢遭攻擊、詆毀,乃至罷黜的經歷相結合之后,遂變得更加繁復曲折、纏綿郁結起來。
如此遭際,就馮氏個人而言,無疑是不幸的,但若就其對詞的影響而論,卻不失為一大幸運。我們知道,韋莊、馮正中所經歷的五代,是一個戰亂流離、國無寧日的時期。然而奇怪的是,這一特殊歷史背景對中國小詞的發展竟然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已故世的臺灣大學的方東美教授在他的一本講稿中寫有這樣一段話:中國的人心不死,而宋朝又取得那么高的文化成就,就因為五代的小詞。一般認為五代的小詞都是淫靡的,怎么方先生反說它對北宋文化有巨大貢獻呢?人世間的因果、利害關系并非那么淺顯易見,五代小詞的奇妙,就在于它喚醒了被禮教束縛著的那一份對美與愛的追求。而這一追求,永遠是人類社會最珍貴、最美好的感情。等到社會墮落到有一天連男女之間的愛都不忠實了,那人心就真的是徹底敗壞了! 莊子說“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莊子·田子方》),有對愛和美的追求,正是人心尚未全死的標志。更為奇妙的是,這顆追求愛與美的不死之心,又與五代的亂離、憂患結合了起來,遂使小詞所言之情的成分無形中起了變化:男女歡愛、傷春怨別,跟家國憂患、身世感慨中和為一體,如韋莊《采桑子》中“滿目悲涼”、“綠樹青苔半夕陽”等句,明顯流露著家國、身世的憂患感慨。這已經遠遠超出了詞在初起時的體裁內容。一向被視為鄭衛靡靡之音的側艷之詞中,不僅有對愛與美的向往追求,還有了家國、身世的深層感發,難怪王國維說,“馮正中詞雖說不失五代風格,而堂(正廳)廡(兩廂)特大,開北宋一代風氣,與中、后二主詞皆在花間范圍之外”(《人間詞話》)。這便是詞境逐漸拓展的第一步,也是詞向詩化(即言志)的方向轉變的一個過渡階段。而使小詞這一過渡性變化明顯起來,并對后世產生深遠影響的人,正是馮正中。所以馮煦在給馮詞《陽春集》寫的序文中說:“吾家正中翁,鼓吹南唐,上翼二主,下啟歐晏,實正變之樞紐,短長之流別。”意思是說,我們本家的正中老先生,上與南唐二主相結合,形成南唐詞的風氣,在下還影響了歐陽修和晏殊,所以他在詞風的轉變中起了關鍵的作用,是長短句中形成流派的人物。此言極有見地,待以后論及北宋晏、歐時再加詳述。
“詞以境界為最上”,是王國維的《人間詞話》開宗明義提出來的一個評詞標準。中國的文學一向注重言志載道的傳統,詩,以其所言之“志”的高下為尺度;文,以其所載之“道”的深淺為準繩,那么如何衡量“逐弦吹之音,為側艷之辭”的“詞”呢?還是王國維有見識,他不僅提出“境界”之說,還提出了“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人間詞話》)的高見。“貌”就其詞表面之情意而言,“神”則言其詞品,即感情的品格。一首詞的好壞,不在于表面所寫的情事如何,而在于所傳達出的感情的資質、品格、姿態,以及其興發感動之作用、程度如何。就馮正中這首詞而言,他貌似寫“閑情”、“惆悵”、“新愁”,但深深打動我們的卻是那詞中的“神”致——那種深沉、摯烈、凝重、郁結的感情質地,那份頑強、執著的用情態度,那種義無反顧、殉身無悔的投注精神。
[閱讀思考]
1.你能從馮延巳詞讀出王國維所說的“境界”來嗎? 你能說明這種境界產生的原因嗎?
2.比較馮延巳詞與其他“花間詞”的區別,并簡述馮延巳在中國詞史發展中的地位與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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