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文學與社會文化
文人入幕這一現象在唐代,特別是中唐相當普遍。《白居易集》卷四九《溫堯卿等授官賜緋充滄景江陵判官制》云:“今之俊乂,先辟于征鎮,次升于朝廷。故幕府之選,下臺閣一等,異日入為大夫公卿者十八九焉。”《權載之文集》卷三八《送李十弟侍御赴嶺南序》云:“士君子之發令名,沽善價,鮮不由四鎮從事進者。”文人入幕這一現象歷來為人們所重視。歐陽修《集古錄跋尾》卷八《唐武侯碑陰記》云:“唐諸方鎮以辟士相高,故當時布衣韋帶之士,或行著鄉閭,或名聞場屋者,莫不為方鎮所取,至登朝廷,位將相,為時偉人者,亦皆出諸侯之幕。”可見權德輿、白居易、歐陽修等對幕府制度和士人入幕的關注主要在史學方面。及至明胡震亨的 《詩藪》 已注意從文學角度去認識文人入幕的問題,他說:“唐詞人自禁林外,節鎮幕府為盛。如高適之依哥舒翰,岑參之依高仙芝,杜甫之依嚴武,比比而是。中葉后尤多。蓋唐制,新及第人,例就外幕,而布衣流落才士,更多因緣幕府,躡級進身。要視其主之好文如何,然后同調萃,唱和廣。”
這就構成了幕府與文學關系研究的問題。在唐代文學研究中,幕府與文學之間的關系首先是在盛唐邊塞詩研究中被提出來的。大凡討論高適、岑參的邊塞詩與其經歷的關系者,都會提及他們的入幕經歷,但研究并不深入。事實上,唐代文學與幕府的關系不僅僅和邊塞詩相關,它和文學、史學的許多方面都有廣泛的聯系。
唐代幕府與文學關系的研究一直比較薄弱,這方面的成果主要是史學界對幕府制度的研究。唐代幕府,主要還是指方鎮幕府。研究唐代方鎮的著述有吳廷燮的《唐方鎮年表》,盡管他的研究對象不是方鎮幕僚,但他的工作為研究唐代方鎮文職僚佐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參考資料。直接研究唐代方鎮幕府的著述有嚴耕望《唐代方鎮使府僚佐考》,其解決的角度是從制度入手討論方鎮使府的組織及其職掌①。關于這方面的史學研究成果主要還有林朝巖《唐代方鎮使府僚佐任遷之研究》②、礪波護 《唐代使院的僚佐與辟召制》③、張國剛《唐代藩鎮使府辟署制度》④、孫繼民《唐代軍事統帥僚屬制度及其對藩鎮形成的影響》(《河北學刊》1992年第6期)、盧建榮《中晚唐藩鎮文職幕僚職位的探討》⑤、王德權《中晚唐使府僚佐升遷之研究》(臺灣《中正大學學報》人文分冊第5卷)《唐后期有關方鎮使府僚佐辟署對象的限令》(《唐研究》第3卷)。
真正從全局來注意唐代文人入幕與文學創作的關系,或者說將之設計為一個學術專題來研究,應在20世紀80年代。1984年,傅璇琮在《唐代科舉與文學·序》中說:“我在研究唐朝文學時,每每有一種意趣,很想從不同的角度,探討有唐一代知識分子的狀況,并由此研究唐代社會特有的文化面貌。我想,從科舉入手,掌握科舉與文學的關系,或許可以從更廣的背景來認識唐代的文學。如果可能,還可以從事這樣兩個專題的研究,一是唐代士人是怎樣在地方節鎮內做幕府的,二是唐代的翰林院和翰林學士。這兩項專題的內容,其重點也是知識分子的生活。我想,研究中國封建社會,特別是研究其文化形態,如果不著重研究知識分子的歷史變化,那將會遇到許多障隔。”1993年傅先生為戴偉華的《唐方鎮文職僚佐考》作序時,又做了進一步的解釋:“我這里提到的唐代社會兩類知識分子,一屬于知識分子的高層,即翰林學士,那是接近于朝政核心的一部分,他們寵榮有加,但隨之而來的則是險境叢生,不時有降職、貶謫,甚至喪生的遭遇。他們的人數雖不多,但看看這一類知識分子,幾經奮斗,歷盡艱辛,得以升高位,享殊榮,而一旦敗亡,則喪身破家。這是雖以文采名世而實為政治型的知識階層。而另一類在節鎮幕府任職的文士,則是數量眾多,情況復雜。他們有的后來也躋身廟堂,但大部分則浮沉世俗,是在當時很有代表性的知識分子群體。”
唐代使府與文學關系的研究,是用傳統的文史結合的方法,從一個新的角度審視文學史,以探求文學生成的環境、作家活動對其創作的影響、文人群體行為對作品風格的制約等文學問題①。
唐代方鎮與文學發生普遍聯系,是建立在方鎮制度轉變這一基礎之上的。唐代的方鎮使府制度以安史之亂為界可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安史之亂前,節度使緣邊而設,數量有限,主要對付外患;其后節度使、觀察使等天下皆置,“開蓮花之府者凡五十余鎮”(符載《送崔副使歸洪州幕府序》)。除個別區域在一段時間內用于防御外患,大多方鎮的職責主要在區域治理,因此,首席長官的委任不再是軍人,絕大多數由文吏來擔任。由于方鎮職責的不同和長官性質的實際變化,僚佐的選任辟召相應也有了改變:幕職絕大多數為文人。這一點與朝廷的規定正相一致。朝廷明確提出,入幕者應有出身:“且無出身,何名入仕? ”(《唐會要》卷七九)有科第者即為文化人,方鎮使府的文化活動正是由他們共同完成的。
至德以后,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家幾乎都有入幕經歷,或者以幕主身份辟召文化人在自己周圍進行文化活動。進入方鎮使府的知名詩人有杜甫、元結、李益、盧綸、劉禹錫、王建、李紳、元稹、姚合、杜牧、李商隱、溫庭筠和羅隱等,散文家有蕭穎士、李華、梁肅、權德輿、李翱、皇甫湜、韓愈、令狐楚、李德裕和孫樵等。不僅如此,如果考慮到入幕的每個作家周圍都有一批文化人,他們之間又會相互影響,那么,使府作家研究的意義已超出了單個作家研究本身。換言之,我們的注意力會更多地投向作家群體的研究。即使我們對單個作家進行研究,也會將之置于一個有豐富內涵的生動背景之中,正如丹納在《藝術哲學》中所說的,我們會去尋找和感受在藝術家周圍的齊聲合唱,去尋找和感受“群眾的復雜而無窮的歌聲”。我們也會真正理解“只因為有了這一片和聲,藝術家才成其為偉大”。
應該說,唐代幕府與文學之間的各種聯系造成了文學創作的多元和繁榮,這方面以唐代節度使、觀察使等使府最有代表性。戴偉華的《唐方鎮文職僚佐考》在此做了很好的工作。這部著作對唐代文士進入方鎮使幕經歷的考索,向學術界展示了唐代下層知識分子政治、文學活動的一個重要側面,促使人們從新的角度對唐代士人的文學活動再加思考。作者在幕府與文學關系的宏觀把握下,從各類史書、文集、筆記、金石著錄中鉤稽材料,進行認真細致的考辨梳理,考出了節度使、觀察使府文職僚佐近四千人次,并盡可能地加以系年。通過這些研究成果,不僅可以了解文人在何時何地入何幕,還可以了解他們周圍的文人,他們的交往和創作活動。此書為唐代文學、史學工作者必備的很有參考價值的工具書,是研究幕府制度、研究幕府與文學關系的基礎。下面,就有關唐代文學與幕府的關系分五個方面加以闡釋。
注釋
① 參見《唐史研究叢稿》,新亞研究所1969年版。② 香港中文大學1972年碩士論文,未刊。③ 文載《唐代政治社會史研究》,京都同朋舍1986年版。④ 文載《唐代藩鎮研究》,湖南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⑤ 文載《第二屆國際唐代學術會議論文集》下冊,文津出版社1993年版。① 有關唐代文學與幕府的研究,主要參考戴偉華有關著作三種:1990年現代出版社出版的 《唐代幕府與文學》,1994年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的 《唐方鎮文職僚佐考》,1998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唐代使府與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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