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文學的內容·魏晉南北朝辭賦·南北朝辭賦
在南北朝時期,辭賦依然被視為重要的傳統文學形式。《文選》各體以“賦”居首,《文心雕龍》論文體20篇,《詮賦》列為第三,僅居《明詩》《樂府》之后。從建安時期開始,辭賦的風氣有所轉變,鋪陳都邑之盛、功業之美的大賦逐漸被抒情、詠物的小賦所取代。西晉有許多作家寫作辭賦,但渡江以后曾一度趨于沉寂,到南朝又重新興盛起來。當時的辭賦大體可分為兩類:一類基本沿襲漢代的大賦,以“體物”為主,偏重于鋪張和夸飾。這類作品雖然較少傳誦之作,但個別作品中的片段和字句,也曾對后來的作家產生過影響。劉宋初年,收在《文選》中的顏延之的《赭白馬賦》就是這樣的作品。該賦作于元嘉十八年,原本是奉詔而作,和那些應制詩的性質相近。寫作起因只是皇帝的一匹駿馬死了,就要臣下作賦。顏延之的賦從馬說起,既描寫了馬的神駿,又借此說到因為皇帝有恩德,才能得到良馬;最后又歸結為修文德,戒規勸之意。這篇賦所以為當時及后代所重視,除了辭藻華美外,還與其精妙的構思有關系。賦的序言開始說馬,幾句話就轉到歌頌帝王的話題上面。這種筆法對于古代駢文家和散文家們寫作應制文章,確實有莫大的啟發意義。當然,這僅僅是一個方面。如果一篇賦僅僅滿足于歌功頌德,也就不可能產生如此大的影響。事實上,賦中確實有許多好的句式值得注意。如寫駿馬的形體、神態、速度:“徒觀其附筋樹骨,垂梢植發,雙瞳夾鏡,兩權協月,異體峰生,殊相逸發。超攄絕夫塵轍,驅騖迅于滅沒。簡偉塞門,獻狀絳闕,旦刷幽燕,晝秣荊越。”錢鍾書說:“前人寫馬之迅疾,輒揣稱其馳驟之狀,追風絕塵……顏氏之‘旦’‘晝’,猶‘朝’‘夕’也,而一破窠臼,不寫馬之行路,只寫馬之在廄,顧其過都歷塊,萬里一息,不言可喻。文思新巧,宜李白、杜甫見而心喜。李《天馬歌》‘雞鳴刷燕晡秣越’,直取顏語;杜《驄馬行》‘晝洗須騰涇渭深,夕趨可刷幽并夜’,稍加點綴,而道出‘趨’字,便落跡著相。”①此外,杜甫《高都驄馬行》《魏將軍歌》《瘦馬行》等詩篇也屢屢化用這篇賦中的辭語,可見其影響之深。謝靈運的大賦有《山居賦》《撰征賦》。《山居賦》寫謝氏的始寧別業,但鋪陳過多,見學而不見才,遠不如他的山水詩精彩動人。另一類辭賦則是繼承和發展了魏晉之作的抒情小賦,在體制和技巧方面有所創新。一些傳誦的名篇大多屬于這一類。謝惠連的《雪賦》和謝莊的《月賦》,沿用假托主客的傳統形式,分賦雪、月,抒情言志,雋永清新,素為后世所稱道。在這一時期,鮑照的辭賦成就最高。他的《蕪城賦》描寫兵火之后的廣陵,通過掠奪前后的對比,以奇峭雄健的筆觸抒發了人世滄桑的感慨。《舞鶴賦》《野鵝賦》《尺蠖賦》諸作,也都寄托深遠。
宋、齊兩代,最重要的辭賦家是江淹。他的創作,題材較之其他作家更為廣泛,存留作品也比較多,如《待罪江南江北賦》《橫吹賦》,都是南朝賦作中難得一見的優秀作品。此外,他的更加著名的《恨賦》和《別賦》,成功地掌握了社會上各個類型人物,運用驚心動魄的場景、形象,具體生動地描寫了人世間普遍的離別愁恨之情。例如《恨賦》是寫人在生死問題上的感慨;《別賦》是寫人的離愁別恨。同是一種情緒,反映到不同的人身上,也各自不同。江淹根據他對各類人們的考察和體驗,對各種不同類型的人們進行概括,并加以個性化,通過細節的描寫去反映他們的心理活動。有時三言兩語就能表現出各自性格的不同,而且都栩栩如生。這兩篇賦所描寫的內容都是人類共有的情感,所以很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千百年來傳誦不衰,堪稱聯璧。
梁代是南朝辭賦的全盛時期,作家和作品的數量都超過前代。當時的宮體詩人寫作辭賦,詩、賦的題材、風格都無二致,綺語閑情,輕艷流蕩。沈約是梁代有名的辭賦作家。他的《愍涂賦》《愍國賦》等篇,其風韻頗近于江淹;《麗人賦》一篇,許梿評為“曼聲柔調,顧盼有情,自有六朝之雋”(許梿選評、黎經誥注釋《六朝文絜箋注》),內容形式都屬于輕綺一派。他的《郊居賦》在南朝文壇曾享譽一時,但是今已失傳。簡文帝蕭綱賦作存世較多,在南朝作家中僅次于江淹。其《晚春》《對燭》《采蓮》《鴛鴦》諸題,又同時見于元帝蕭繹或庾信早年的作品中,可見是當時文人的同題唱和之作。這些作品篇幅短小,多用五、七言句夾雜四、六言句,類似于詩、賦的混合。這種體制,謝莊的《山夜憂吟》《懷園引》已開其端,但此時應用得更為廣泛,這在文體發展史上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陳代辭賦留存較少,以徐陵的《鴛鴦賦》較為清麗。
北朝辭賦,從現存作品來看,以由夏入北魏的天文學家張淵《觀象賦》和高允《鹿苑賦》為最早。其后,李騫《釋情賦》、袁翻《思歸賦》等較有文學成就。一部分由南入北的作家更是為北方辭賦的發展興盛作出貢獻。最著名的是庾信的創作。此外,顏之推的《觀我生賦》等,也推為名作。庾信辭賦創作誠如《四庫全書總目》所說,“其駢偶之文,則集六朝之大成,而導四杰之先路”。他的辭賦早在南朝時就以綺艷傳世,現存的如《春賦》《鏡賦》等,被前人稱為“品致疏越,自然遠俗”(《六朝文絜箋注》)。晚年入北以后,他的抒情小賦如《枯樹賦》《竹杖賦》《小園賦》和《傷心賦》等,都是傳誦的名作。其中《枯樹賦》純用比興手法,以樹木自比,如用“若乃山河阻絕,飄零離別,拔本垂淚,傷根瀝血”等擬人化的描寫,引出自己身世飄零的慷慨悲涼,富于感染力。《小園賦》和《傷心賦》亦為自傷身世之作。《小園賦》,偏重寫景,其中“一寸二寸之魚,三竿兩竿之竹”諸句平易如口語,在庾信辭賦中別具一格。《傷心賦》偏重于傾訴個人不幸,有助于了解作者的生平。他還有些賦藝術價值不如上述幾篇,但在文學史上亦有一定影響,如《三月三日華林園馬射賦》中的“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共春旗一色”二句,是唐王勃《滕王閣序》中名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之所本。而《哀江南賦》是他晚年辭賦的代表作。這是一篇用賦體寫的梁代興亡史和作者自傳。從這篇賦中可以看出他對梁代的覆亡充滿了悲悼和依戀之情。他在賦的前半,竭力渲染梁初的表面繁榮,對梁武帝不無溢美之辭。然而他也清醒地看出梁武帝及其大臣們一味崇尚玄虛,不顧現實中的危機:“宰衡以干戈為兒戲,縉紳以清談為廟略;乘漬水以膠船,馭奔駒以朽索。”賦中對梁朝君臣縱容姑息侯景并在叛亂發生后繼續采取錯誤的對策作了批評。他對那些掌握兵權的皇族不顧國難、互相火并的行徑加以痛斥,特別對蕭繹的忌刻和殘忍作了尖銳的揭露:“既言多于忌刻,實志勇而形殘,但坐觀于時變,本無情于急難。”并指出蕭繹在平侯景之亂后又專力于剪除異己:“沉猜則方逞其欲,藏疾則自矜于己,天下之事沒焉,諸侯之心搖矣。”終于自取滅亡。賦中還寫到江陵陷落后軍民慘遭殺掠的情況:“冤霜夏零,憤泉秋沸,城崩杞婦之哭,竹染湘妃之淚;水毒秦涇,山高趙陘,十里五里,長亭短亭,饑隨蟄燕,暗逐流螢。”這些人“莫不聞隴水而掩泣,向關山而長嘆”。許多人家骨肉離散:“況復君在交河,妾在清波,石望夫而逾遠,山望子而逾多。”有的人被迫流落他鄉,“班超生而望返,溫序死而思歸”。至于在戰亂中被殺害的人,更是不可勝數,“鬼火亂于平林,殤魂游于新市”。像這樣生動而真實地描寫重大政治事件而又深深浸透著作者的故國之思及對亂離中人民的同情的辭賦,確實很少見。這是此賦歷來為人們稱道的主要原因。
南朝辭賦的主要傾向仍然是崇尚華靡,內容深刻而藝術上有所創新的不多。蕭統《文選》選錄作品詳近略遠,因而劉宋以后的賦僅錄七篇,當出于這個原因。
注釋
① 《管錐編》第四冊第1305頁,中華書局197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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