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喻托興《秾麗中帶沉郁》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義山七律,得于少陵者深。故秾麗之中,時帶沉郁。如《重有感》、《籌筆驛》等篇,氣足神完,直登其堂,入其室矣。飛卿華而不實,牧之俊而不雄,皆非此公敵手。(施補華《峴傭說詩》)
【詩例】
籌筆驛
李商隱
猿鳥猶疑畏簡書,風云長為護儲胥。
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
管樂有才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
他年錦里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余。
【解析】
“秾麗中帶沉郁”是一種非常獨特、常人難于具備的風格特色。秾麗者往往失之于浮艷,所以有“飛卿華而不實,牧之俊而不雄”之說。而沉雄高古者往往又失之于樸厚,如賀裳評顧況:“詩極有氣骨……惜有高調而非雅音。”要秾麗中帶沉郁就必須既有纖秾綺麗的意象,又有深摯郁勃的情感,既有氣骨,又有秾色。杜詩神完味足,具有此種風格;李商隱詩“沉博絕麗”,也頗具此種特色。
說《籌筆驛》能“秾麗中帶沉郁”,就是因為它既有豐美的意象、如畫的詩境,又情感深厚、唱嘆有致,可謂調高而詞雅。
先說秾麗。前人曾評此詩說:“從來作此題者,摹寫風景,多涉游移,鋪敘事功,苦無聲氣,惟此詩最稱杰出。”李商隱作詩追求形象的瑰奇而又出語不凡,作詠史之作,也“使事尖新,設色濃至”。(《詩辯坻》)他運用浪漫主義的想象,擬人的手法,以濃彩重筆渲染烘托,使典用事奇逸超絕,使詩篇華而不浮,生氣奕奕,神采飛動。如詩的開篇,便凌空突起,想象聯翩,說籌筆驛一帶,至今猿鳥不敢靠近,像是仍在畏懼當年武侯威嚴的軍令,風云屯聚,猶如長久地環護著當年的壁壘藩籬。這不僅描繪了籌筆驛一帶山勢高峻,白云縈繞的自然環境,而且以能解人事的鳥獸和富有靈知的風云神物來渲染烘托,含蓄巧妙地表現了武侯的英武神威,并深寫其忠烈感召天地,時時如有神助,突出了這一形象的鮮明特征。這一聯奇想天開、境象楚楚、形象儼然的畫面,提供了可資想象的視覺形象;而那氛圍和色調更形成一種奇韻,同詩篇的主題緊密關合。這些正體現了詩篇秾麗的特色。
再說沉郁。此篇雖只八句,但頓挫抑揚,承轉開合,圍繞一個恨字,“一唱三嘆,轉有余味”(何焯語)。首聯起筆突兀,將武侯神威渲染極至,意氣飛揚,高唱入云。而頷聯卻陡然一擲,用“徒”字將上聯詩意抹倒,以“終”字寫出蜀漢的敗亡。詩情大跌,如飛瀑突瀉,擲地作聲,但因氣韻逼人,雖嘆恨至深,而了無衰颯之跡。頸聯出句又宕開一筆,贊武侯才比管樂,而對句又突作一抑,嘆關張早逝,身側無人。無限的嘆恨溢于言外。尾聯的收結,更一波三折,說自己昔日過武侯祠廟時,吟詠武侯的梁甫吟已覺嘆恨無窮。說的是昔日,那么今日撫其故跡,感情如何呢?作者未言,而讀者會領略更深。誠如紀云所評,“一篇淋漓盡致,結處猶能做掉開不盡之筆”。此篇為詠史,但仍以氣韻勝。聯翩的想象,跌宕的結構,都關合著一個恨字。李商隱生于晚唐,深懷回天無力之嘆,對武侯英雄末路,一生事業盡付東流的悲劇遭遇更別有感慨。他由今及古,推己及人,嘆恨之深可以想見。有此浩茫無窮的嘆恨融貫全詩,自然會“語意浩然,作用神魄”(方東樹語),“筆筆有龍跳虎躍之勢”(紀云語)。一路寫來,于抑揚頓挫中神韻自出,而終 “直登其堂,入其室”。
秾麗中時帶沉郁,正是追求豐美意象同深厚渾茫的情感的完美統一。詩篇有精美的意象,鮮明的色彩,濃郁的藝術氛圍,才能引起想象、回味,產生感染力量。但如沒有深摯沉郁的情感為基礎,這些意象、畫面就會有形無神,有色無韻,變得浮泛,失去藝術生命。深摯渾厚的情思,要憑借鮮活豐美的意象來表達; 而鮮活豐美的意象,又要渾厚的情思來貫注。
秾麗而又沉郁是詩歌創作的一種“神完味足”的完美境界,這樣的詩作,氣雄力厚,又韻高調雅,深穩沉著,而不失風調,真正是骨勁而神秀,理達而辭暢。
寫詩沉郁中時帶秾麗,意象豐美又能感情渾厚,這自然首推杜甫,這已為古今所公論。李商隱學杜,并入其藩籬,古近體都有近杜者,頗能“秾麗中帶沉郁”。唐代另外一些風格各異的詩人,也時而表現出此種風格。劉禹錫詩以流美見長,但一些抒寫政治遭遇,感慨身世沉淪的詩篇,也寫得唱嘆有致,情韻深長。如《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雖不乏慷慨豪邁之情,但歲月蹉跎,政治淪落的悵惘悲涼,十分深沉,使詩篇感情起伏,很有沉郁頓挫之致。而詩中形象鮮明的比喻,帶有濃重感情意味的典故,又增加了詩篇的色彩和情味。可以說豪宕中見沉郁,沉郁中又不失秾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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