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用韻《律詩通首無對》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有律詩徹首尾不對者。盛唐諸公有此體,……皆文從字順,音韻鏗鏘。(嚴羽 《滄浪詩話·詩體》)
【詩例】
舟中曉望
孟浩然
掛席東南望,青山水國遙。
舳艫爭利涉,來往任風潮。
問我今何適?天臺訪石橋。
坐看霞色曉,疑是赤城標。
【解析】
律詩不管是五言或七言,均有嚴格的格律要求。除用韻有具體規定外,對仗也很講究。一般說律詩的頷聯、頸聯四句應兩兩對仗,以求工整穩健,格律精美之致。當然也有例外,如全詩八句均對仗,或是通首全不對仗者。后者如孟浩然《舟中曉望》詩即是。按一般要求,此詩的第三句與第四句,第五句與第六句應各自成對,但此詩不僅這四句不對仗,而且全詩通首亦均無對偶關系。
那么這種通首無對仗詩是否不是律詩?不講究對仗,是否即損害了詩的完美?我們說這應該看每一首詩的具體情況而定。像這首詩雖通首無一對句,與律詩一般中間四句對仗的要求不符合,但在格律、用韻、字數、句數等方面,還是與律詩的要求無違的,因此它仍然屬于律詩。至于在藝術技巧上,從此詩所表現的內容、意旨方面看,它并不因為通首無對而有所遜色。這種藝術技巧的運用,反而有助于表現內容意境。孟浩然擅于寫山水景物,是盛唐著名山水田園詩人。他在山水景物的描寫中,往往表現出一種追求擺脫束縛,怡情山水風光,企羨隱逸的情思。這首詩即寫其乘舟往浙江天臺山尋訪名勝時途中所見,并通過舟行所見景物表現其擺脫世俗,怡情自然,無所掛礙的坦蕩心情。詩人乘舟掛帆而行,謂“東南望”,除了表明其前往之地的方位外,與第二句的“水國遙”并讀,可見江面之遼闊浩淼,境界氣象之曠蕩遼遠。而淼淼水端之隱隱青山又寄寓詩人的一片賞愛之情。江山之美如此,詩人之怡情坦蕩又如此,然而其所見又有“舳艫爭利涉”之場面,來往于江上的人們,又并非全如詩人之擺脫俗利,僅為了天臺名勝而乘舟游覽。天臺山不僅是著名風景勝地,也是佛道逸人游覽棲隱之處。因此,詩人的天臺石橋之訪,與世人“爭利涉”的場面形成鮮明對照,詩人的這一用心,當是此詩的意旨所在。因而本詩采用通首無對的藝術技巧也是與這一意旨有關的。一般說來,對仗會使詩在形式上顯得嚴整穩健,但同時也易給人拘束之感。孟浩然為了表現上述意旨,正不需這種嚴整穩健,易使人有拘束感的對仗句,而采用更靈便自如,一氣貫注,流暢自然的詩句,從而能更充分地表現其超脫俗情,擺脫利祿,怡情自然的心情。因而,這一藝術技巧的運用,對于這首詩所要表現的主旨來說非但無害,反而有利。因此這一技巧的使用是得當的。
“通首無對”律詩并非僅孟浩然此一首,誠如嚴羽所說:“盛唐諸公有此體。”如李白《夜泊牛渚懷古》詩:“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云。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雖為五言律詩在平仄上合乎律詩要求,但在字面上卻通首皆無對偶。對此,趙宦先講:“調律則律,屬對非律也”,意即律詩的根本在于聲音平仄的合律,字面對仗則無所謂。《唐宋詩醇》則評道:“(李) 白天才超邁,絕去町畦,其論詩以興寄為主,而不屑屑于排偶聲調,真能化盡筆墨之跡,迥出塵堨之外。”兩家看法都有道理。我們認為,律詩講究平仄合律與字面對仗,是追求節奏抑揚起伏的音樂美和追求字義的對稱美。音樂美和對稱美都是美的重要因素,律詩將其作為律詩文體規范確定下來,是長期創作實踐中約定俗成的。所以,趙氏說律詩之根本在聲韻合律,而說字面對仗“非律”也,則不合事實。據此,李白《夜泊牛渚懷古》并非典范性的律詩,而是其適應詩之“興寄”、“性靈”,有意不拘于“排偶聲調”,突破格套的律詩之變體。正如嚴羽說:“少陵詩法如孫吳,太白詩法如李廣。”(《滄浪詩話》)李廣用兵根本不拘泥軍事規范,卻“未嘗遇害”,此所謂非常之人不可以常理忖度。李白之詩亦可作如是觀。此外如高適《別耿都尉》、岑參《還高冠潭口留別舍弟》、《江上春嘆》等詩,也是通首無對仗的律詩。可見盛唐確實有不少詩人也時有采用此種寫法的情況。諸家詩作也誠如嚴羽所評:“文從字順,音韻鏗鏘”,故為詩人樂意采用。這些現象告訴我們,在文學創作與文學批評中,旨不必拘泥于詩文法則,忘大守小。宋李清照《詞論》拘宋詞之法度,遂斥晏殊、歐陽修、蘇軾諸家詞作,為“句讀不葺之詩耳”,未免陳舊保守。其實,蘇軾“以詩為詞”,恰恰是對詞的革新與發展。朱光潛先生說得好:“文章有一定的理,沒有一定的法。”移以評論孟浩然、李白、高適諸家“通首無對”的律詩創作,是十分恰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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