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東方未明,
顛倒衣裳。
顛之倒之,
自公召之。
(明、裳,陽部。倒、召,宵部。)
東方未晞,
顛倒裳衣。
倒之顛之,
自公令之。
(晞、衣,微部。顛、令,真部。)
折柳樊圃,
狂夫瞿瞿。
不能辰夜,
不夙則莫。
(圃、瞿、莫,魚部。)
〔譯文〕
東方無光還是一片漆黑,竟然把上、下身的衣裳都穿顛倒了。把衣裳穿得顛三倒四的,因為公家已經派人來召喚。
東方的天光還是有些黑,竟然把上、下身的衣服都穿顛倒了。把衣服穿得顛三倒四的,因為公家已經派人來叫喊。
砍下柔軟的楊柳枝條,編好籬笆墻,瘋漢瞪著兩只眼睛活像兇神。哪能好好地過一宵,不分早晚拼命干活。
〔評介〕
《東方未明》三章,章四句。關于本詩的主旨,《詩序》說:“東方未明,刺無節也。朝廷興居無節,號令不時,挈壺氏不能掌其職焉。”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說“三家無異義。”后人也多從此說。朱熹《詩集傳》說:“此詩人刺其君興居無節,號令不時。言東方未明而顛倒其衣裳,則既早矣,而又已有從君所而來召之者焉,蓋猶以為晚也。或曰:所以然者,以有自公所而召之者故也。”通觀全詩,朱夫子的“或曰”更為合理一些。方玉潤認為:“此詩刺無節,亦必有所指。但《序》無據,故不可考。”方還引蘇轍的話說:“為政必有節,及其節而為之,則用力少而事舉。茍為無節,緩急皆所以害政也。”無節害政的觀點是正確的,可是只認為是“刺無節”是不夠全面的。
余冠英先生的《詩經選》認為這首詩是“寫勞苦的人民為了當官差、應徭役,早晚都不得休息。監工的人瞪目而視,一刻都不放松。”因此,我們認為這首詩不僅是刺無節,也反映了當時百姓徭役之繁重,受到的剝削之深重。你看那些應役者為其主子編圍墻、干雜活,一天到晚忙個不停,連衣服都穿顛倒了。做工時誰也不能偷懶,兇神似的監工瞪著兩眼在旁邊監視呢。
關于各章的內容,也有不同的理解。吳闿生在《詩義會通》中承《詩序》說:“此詩前兩章言朝廷無節,號令不時。末章則譏挈壺氏之失職。”朱熹雖然從“刺無節”說,但他不同意“譏挈壺氏”之說:“漏刻不明,固可以見其無政,然所以興居無節,號令不時,未必皆挈壺氏之罪也。”蘇轍也說:“雖衰亂之世,早莫不易。挈壺雖或失職,何至未明而顛倒衣裳哉?”還有王先謙也不同意君無節而歸罪于挈壺氏。他在《集疏》中說:“蓋齊侯興居無節,有未明之時,即有晏起之時。舉動任性,非必辰夜之咎。”朱子的“未必”,蘇子的反詰句和王先謙的“非必”,都否認了“譏刺挈壺”之說。
閱讀本詩要特別注意兩個細節描寫。第一個細節就是天還沒亮,就從奴隸主那里傳來了命令,要人們去當差、服役。于是奴隸們急忙起身穿衣,慌亂之中竟然把衣服都穿顛倒了。這說明天黑分不清是上衣還是下衣,更主要的是由于奴隸主催逼太急。作者正是通過“顛倒衣裳”這個細節的描寫,深刻地刻畫出奴隸主殘酷奴役、專橫兇暴的形象和奴隸們勞役繁重、手忙腳亂的具體情形。第二個細節是描寫了奴隸們在監工瞪眼怒視的嚴厲監視下折柳枝作園圃藩籬的勞動場面。不僅揭示了奴隸們勞動的艱苦,同時也刻畫了奴隸主監工們的兇狠專橫殘暴。
在寫作方法上,本詩有獨到之處。前兩章采用復沓的形式,但詞序有變化(衣裳、裳衣;顛之倒之、倒之顛之)。這樣變化不僅創造了韻律的和諧,也顯示了語言的錯綜美。古韻上章的“明、裳”為陽部,“倒、召”為宵部;下章的“晞、衣”為微部,“顛、令”為真部。所以將詞序顛倒之后,就使得韻律和諧自然,能夠瑯瑯上口,并有鮮明的節奏感。這是“入樂”的需要,也是追求語言美的必然。《詩經》中具有三章的詩篇,往往有一些在末章變調。本詩就是在第二章敘述已經達到高峰時,不能再用重疊漸層的方法作結了,所以在末章將未盡之意用變調形式寫出。這恰恰是該詩結構完整性的具體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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