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做完了竟日普照的事業,在萬物送別他的時候,他還顯出十分的壯麗。他披上紅袍,光耀萬丈,云霞布陣,換起與主將一色的制服,聽候號令。盡天所覆的大圓鏡上,鼓起微波,遠近同一節奏的輕舞,以歌頌他的功德,以惋惜他的離去。
景物忽然變動了,云霞移轉,歌舞緊急,我戰戰兢兢的凝視,看宇宙間將有何種變化:太陽驟然躲入一塊紫云后面了。海面失色,立即轉為幽暗,彩云驚懼,屏足不敢喘息。金線萬條,透射云際,使人領受最后的恩惠,然而他又出來了。他之藏匿是欲緩和人們在他去后的相思的。
我俯首看自己,見是照得滿身光彩。正在欣幸而慚愧,回頭看見我的背影。從船上投射海中,眼光跟了他過去,在無盡遠處,窺見紫幃后的圓月,豈敢信他是我的影迎來的!
天生麗質,羞見人世,他啟幕輕步而上,四顧靜寂,不禁遲回。海如青絨的地毯,依微風的韻調而抑揚吟詠。薄靄是紫絹的背景,襯托皎月,愈顯豐姿。青云侍側,桃花覆頂,在這時候,他預備他靈感一切的事業了。
我漸漸的仰頭上去,看紅云漸淡而漸青,經過天中,沿弧線而下,青天漸淡而漸紅,太陽就在這紅云的中間,月與日正在船的左右,而我們是向正南進行——海行九天以來,至現在始辨方向。
我很勇壯,因為我飽餐一切色彩;我很清醒,因為我暢飲一切光輝。我為我的朋友們喜悅:他們所屬望的我在這富有壯麗與優秀的大宇宙中了!
水面上的一點日影漸與太陽的圓球相接而相合,迎之而去了,太陽不想留戀,誰也不能挽留;空虛的舞臺上惟留光明的小云,在可羨的布景前閃鑠,聽滿場的鼓掌。
月亮是何等的圓潤呵,遠勝珠玉。他已高升,而且已遠比初出時明亮了。他照臨我,投射我的影子到無盡遠處,追上太陽。月光是太陽的返照,然而他自有風格,絕不與太陽同德性。涼風經過他的旁邊,裙釵搖曳,而他的目光愈是清澈了。他柔撫萬物,以靈魂分給他們,使各各自然的知道填入詩句,合奏他新成的曲調。此時惟有皎潔,惟有涼爽,從氣中,從水上,縹緲宇內。這是安慰,這是休息。這樣的直至太陽再來時,再開始大家的工作。
賞析在宇宙萬物中綺麗壯觀者莫過于日月,在古今描摹自然美的詩文中,汗牛充棟的莫過于明月、旭日、月色、夕陽。然而一文中同時繪出夕陽與明月的景觀,本文堪稱前無古人的獨創。
文章以正在紅海船上南行的“我”的視角變化交替描繪了夕陽的渾圓壯麗和明月的皎潔玉質。從船上左右望去,一西一東,一青一紅,互相映襯,各具風采:向西望去,那“做完了竟日普照的事業”的太陽,“在萬物送別他的時候,他還顯出十分的壯麗”,他“身披紅袍”將萬丈光耀灑向宇宙萬物,使他們都“換起與主將一色”的紅彤彤的新裝,不論是天上的云,還是地上的海。就連船上的“我”也被照得“滿身光彩”。
當作者俯首欣賞這“滿身光彩”的“新裝”時,“回頭”由背影的“無盡遠處”“窺見紫幃后的圓月”。這圓月“天生麗質,羞見人世”,烘托著她“輕步而上”的是“青絨的地毯色”的海和“紫絹”色的“薄靄”。她“四顧靜寂”,更顯得皎潔、恬靜。
當作者視線由遠望轉為仰視時,只見夕陽與皎月互相交匯的天空更加絢麗多姿。以“天中”為界,東邊“紅云漸淡而漸青”,西邊“青天漸淡而漸紅”;月由“青云侍側”“愈顯豐姿”,太陽在“紅云的中間”,更加壯麗、光彩,二者交相輝映蔚為壯觀。
隨著時間的推移,西邊“水面上的一點日影漸與太陽的圓球相接而相合,迎之而去了”,唯有“光明的小云”在空中閃鑠。而東邊的月亮這時“已升高”,她“比初出時”顯得更“明亮”更“圓潤”了。她以清澈的月色“柔撫萬物”,將皎潔、涼爽灑滿字內。
文章寫夕陽和明月,不僅互相對照映襯,而且起伏跌宕,富于變化。寫日落之前,先寫一幕他“驟然躲入一塊紫云后面”的景色變化作鋪墊。當“海面失色,立即轉為幽暗,彩云驚懼,屏足不敢喘息”之時,他突然又以“金線萬條,透射云際”,“又出來了”。這一情節寫得大起大落、扣人心弦。
寫月出由她的“羞見人世”、“不禁遲回”到她的逐漸“明亮”、“圓潤”,最后以清澈的月光“柔撫萬物”,同樣曲折起伏引人入勝。
此外,文章將比喻、擬人、排比等手法互相交織,綜合運用,將動與靜、聲與色、景與情融為一體,使讀者不由自主地陶醉于作者所描繪的優美意境之中。作者本人是位畫家,難怪他在本文里,似乎用濃彩重筆描摹出一幅瑰麗的油畫。
上一篇:《香市》原文|賞析
下一篇:《巷——龍山雜記之一》原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