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貴,字秉彝,順天人。粗涉經籍,少為童子師,性伉直①,不匿人過。母喪發引②,仿家禮,去幡幢鼓樂,用人為方相③。市兒爭嘩笑之。尤不喜神怪。嘗有降鸞者,人各獻香楮④;貴脫所靸雙鞋置案上,曰:“吾無他物,聊以供神。”觀者縮頸。貴大笑而去。后以壽終。
(《涌幢小品》)
注釋①伉(kang)直——剛正爽直。伉,通“亢”。②發引——出殯。③方相(xiang)——原為職掌“驅鬼”之官。舊時迷信,模擬其兇惡可怕的形象,作為驅逐疫鬼和出喪時開道之用。④香楮(chu)——香燭紙錢。楮,楮錢,舊俗祭祀時焚化的紙錢。
賞析明人朱國楨的《涌幢小品》多記載人物的軼聞趣事。作者往往把關注的目光投向平凡人物身上,挖掘其性格和思想中的閃光點,如過人的智慧、超群的才能、可貴的品質等等,表現了他進步的思想傾向。這篇文章記載的就是一個小人物——路貴。
路貴其人,剛正爽直,從不阿諛奉承他人,對別人的缺點錯誤敢于當面提出批評,這種性格、這種處世態度在封建社會里確實并不多見,難能可貴,也無怪作者要為之立傳了。
文章著重寫了兩件事。一件事是路貴的母親死了,出殯時他按照古禮行事,不用旌旗樂器,而且出喪時開道所用的“方相”不用紙扎,而用活人來裝扮。這是對鬼的不敬和輕慢。另一件事是有人在某處“降鸞”,很多人都恭恭敬敬地供奉香燭紙錢,路貴卻把趿拉著的一雙鞋放在神案上,并說:“吾無他物,聊以供神。”當眾人目瞪口呆時,他卻大笑著揚長而去。這是對神的戲弄和侮辱。路貴的這些行為都以怪誕的形式表現出來,其思想內涵更為常人所難以理解,所以“市兒爭嘩笑之”,“觀者縮頸”,兩相對比,更可見出路貴思想的卓爾不群。其實,路貴的所作所為正體現了晚明文人重性情惡拘檢的風尚。
鬼神之事,本來信之則有,不信則無,不信者敬而遠之可也。所以孔子雖然“不語怪、力、亂、神”,但他說:“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路貴對先圣遺言置若罔聞,對鬼神非但不敬,反而不喜,我想,這固然與其性格有關,同時也是由于他“粗涉經籍”,不求甚解,沒有認真領會先圣的教誨的緣故吧。一笑。
作者沒有表述自己的鬼神觀,對路貴不喜神怪的行為也不置一詞,但其思想傾向已從文章最后對路貴“壽終”結局的描寫中微露端倪。在迷信者看來,路貴對鬼神表現出極大的不敬,一定會受到鬼神的懲罰,不得好死,可是事實上路貴一生平安無事,得以壽終,這就說明了鬼神并不存在。可見作者是個無神論者,對路貴的言行也是欣賞、贊許的。“不著一字,盡得風流”,這正是明末小品文的一個共同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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