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

牛嶠

玉爐冰簟鴛鴦錦[1]，粉融香汗流山枕[2]。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

柳陰煙漠漠[3]，低鬢蟬釵落[4]。甘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賞析】

這是一首描寫男女歡情的詞。

五代文人詞“艷品”很多，在一片鶯鶯燕燕、紅香翠軟中，各人又自有各人的路數。牛嶠這首《菩薩蠻》的內容雖然平常，但在淺近平直中暗波迭起。

上闋開頭兩句為一般性描述，擷取幾種精致的意象加以組合，意在表現閨閣特有的情調。這樣的寫法在“花間”詞人中并不鮮見，如溫庭筠“水精簾里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綿”等。但這平淡的兩句往往是由接下來的后兩句賦予它特殊意義的，境界的大小也全在這前后一轉。上述溫庭筠詞緊接“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由閨閣而至羈旅，境界一下擴大了許多，前面所寫的閨中人自然也就成了“思婦”的形象。而牛嶠的這首詞接下來的兩句是“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境界雖不及溫詞，卻使前面兩句自有深意：女主人公的“粉融香汗流山枕”恐怕不僅僅是由于天氣的炎熱，還在于內心的騷動而引起的渾身燥熱。這人物自然也就成了“懷春少女”的形象。從深閨繡閣的孤衾獨臥到簾外傳來的轆轤聲是一大轉折，它將女主人公由內心深層的某種憧憬推至驟然的情緒沖動，一句“斂眉含笑驚”有三層含意：“斂眉”是凝神聆聽的專注，是對搖轆轤的究為何人的猜疑；“含笑”則是對某種熟稔的“暗號”的會意與興奮；這“驚”的又是什么呢？可能是將要見面的驚喜，也可能是將赴密約的驚懼。

下闋緊承上闋，“柳陰煙漠漠”是一句過渡，自然巧妙，富有深意。柳色如煙，迷迷蒙蒙，這既是閨門外的自然景象，也暗示出女子的心情交織著驚喜與不安、興奮與迷惘，深帶著迷離恍惚之感。隨后的“低鬢蟬釵落”，細致生動地寫出了女子的羞怯與慌亂。這是對男女相悅的進一步描寫。至“甘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寫女主人公的自我表白，極為恣肆狂放，前人評此是“盡頭語”，“作艷詞者，無以復加”。全篇情緒至此達到高潮。

王國維《人間詞話》論曰：“詞家多以景寓情，其專作情語而絕妙者，如牛嶠之‘甘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清人賀裳也曾將牛嶠的這句“盡頭語”與韋莊“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等相提并論。其實，“情語”也有多種，別的不說，就從韋莊詞中所表現的這種決絕的態度看，也包含著與牛嶠詞截然不同的情愫，如果說韋詞尚含有女性對男性一種大膽的情愛，那么牛嶠這首詞則是赤裸裸地對男女肉體之愛的禮贊，帶有明顯的齊梁宮體詩遺風。

【注釋】

[1] 冰簟：竹編的涼席。鴛鴦錦：繡有鴛鴦的錦緞被。

[2] 山枕：兩頭較高、中間凹陷的枕頭，因形態像山，故名山枕。

[3] 漠漠：迷蒙不清的樣子。

[4] 蟬釵：古代婦女別在發髻上的一種蟬形的頭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