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風飄白日,忽然歸西山。圓景光未滿,眾星燦以繁。志士營世業,小人亦不閑。聊且夜行游,游彼雙闕間。文昌郁云興,迎風高中天。春鳩鳴飛棟,流猋激櫺軒。顧念蓬室士,貧賤誠可憐。薇藿弗充虛,皮褐猶不全??犊斜?,興文自成篇。寶棄怨何人?和氏有其愆。彈冠俟知己,知己誰不然?良田無晚歲,膏澤多豐年。亮懷玙璠美,積久德愈宣。親交義在敦,申章復何言!
贈人之作,是曹植詩歌的一個重要內容。以“贈”字為題的就有《贈王粲》、《贈丁儀》、《贈丁翼》、《贈丁儀王粲》、《贈白馬王彪》等。此贈友人徐幹。徐幹(170—217),字偉長,北海郡(今山東昌樂附近)人。善詩賦,好文詞,曾作《中論》二十篇,是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但一生坎坷不遇,獨住陋巷,貧賤可憐。曹植此詩,即憫其不遇,勉其待時的勸慰之作。
詩是在銀白色的月光下寫成的。先由黃昏導入。首句“驚風飄白日”,著一“驚”字,“飄”字,勢如高山墜石,劈空而來,以飛動的警句,振起全篇。風驚而日飄,倏忽而晝晦,景象為何如此奇異?李善說:“夫日麗于天,風生乎地,而言飄者,夫浮景駿奔,倏焉而過,余光杳杳,似若飄然。”事實上,風驚而倏起,日飄而歸山,這樣的景象,不會和由詩題點明的詩人對徐幹的思念沒有關系。因此,風之驚,日之飄,都是詩人眼中的主觀鏡頭,因為思念,遂神情袂忽,光景西馳。而此時此刻,不覺已“圓景光未滿,眾星燦以繁?!敝簧愍毩⒂谛窃裸y白色的清輝之下了。
月下懷人的詩,早在《詩經》中已被人歌唱過,本身并不新鮮。但把懷人的內容與月下景色的描寫結合起來,而懷人又包涵思念、勸慰、開導、期待等復雜的內容,卻是《詩經》里那位無名詩人歌唱“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所無法比擬的。“志士營世業,小人亦不閑”。在這月明星燦的夜晚,徐幹也許忙著建立垂之久遠的功業,而我也無片刻閑暇呀?!靶∪恕迸c“志士”對舉,此為戲稱,也反映了年齡上的差異。曹植比徐幹小二十多歲,故“小人”或許與“小子”意思接近,是曹植作為晚輩的謙稱?!耙嗖婚e”即引發“夜行游”,導入下文。以下六句,均描寫月下鄴城皇宮夜景:廊柱浮動夜云的文昌殿,檐牙刺破夜空的迎風觀;望樓剪影般嵯峨的雙闕,飛棟下驚宿鳴叫的春鳩,回廊上激于櫺軒的流飆。
瓊樓——蓬室。詩人的筆陡然一轉,像大幅度的電影剪輯鏡頭,把瓊樓玉宇與陋巷蓬室組合在一起,并由“蓬室”及于獨處蓬室的友人徐幹?!邦櫮钆钍沂俊币韵铝?,寫徐幹的貧賤可憐,雖薇藿食之不飽,粗褐衣之不全,仍懷文抱質,安然處貧,發憤著書。“寶棄怨何人”以下四句,前兩句用和氏獻璧典。以和氏璧喻徐幹,表示自己援引無力的歉意;后二句解釋,自己無力是因為無權。因無權無力援引友人,故“知己誰不然”微露憤激。這種憤激,與《野田黃雀行》中“利劍不在掌,結交何須多”相類似。既已無可奈何,故“良田無晚歲”以下均為寬慰語,前兩句以“良田嘉禾”為喻,后兩句以“玙璠美玉”相匹。這與《贈王粲》中“重陰潤萬物,何懼澤不周”,與《贈丁翼》中“積善有余慶,榮枯立可須”是一致的。勸慰的方式相同,正表明蘊藏在深處的無可奈何也相同。末以作詩相贈為結。至此,體既被于文質,情既兼于雅怨,而詩意又曲折盤旋。尤以“驚風飄白日”發起詩端,工于起調,則為曹植當行。后唐人王維、岑參、杜甫的“風勁角弓鳴”,“送客飛鳥外”、“帶甲滿天地”,均用此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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