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相身為女,卑陋難再陳。男兒當門戶,墮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萬里望風塵。女育無欣愛,不為家所珍。長大逃深室,藏頭羞見人。垂淚適他鄉,忽如雨絕云。低頭和顏色,素齒結朱唇。跪拜無復數,婢妾如嚴賓。情合同云漢,葵藿仰陽春。心乖甚水火,百惡集其身。玉顏隨年變,丈夫多好新。昔為形與影,今為胡與秦。胡秦時相見,一絕逾參辰。
《豫章行》是古樂府曲調名,《苦相》是具體詩題。作為一個關心政事,以直諫著稱的文人,傅玄在這首詩中通過對女子“苦相”的陳述,揭露了當時社會男尊女卑的不平等現象,對遭到遺棄的女子寄予了深切的同情。這樣,這篇作品也就具有了較廣泛的社會意義。
詩的開頭就點明了題意:“苦相身為女,卑陋難再陳。”“苦相”,本是一種以貌相算命的迷信,認為貌相苦則命苦。詩人卻首先點破“身為女”即是“苦相”,而男兒卻“墮地自生神”,用對比的寫法提出了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人的命運,難道真的是取決于人的貌相、性別,而不是取決于社會地位和社會的倫理、風尚嗎?詩人并沒有直接來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通過對女主人公一系列不幸遭遇的陳述,來揭示正確的答案。
在具體地描述女子的“卑陋”之前,詩人首先采用揚彼以抑此的對比手法來概寫男子的命運:“男兒當門戶,墮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萬里望風塵。”當門戶即當家,亦即處于家庭經濟的支配地位。男子當家,這是由封建宗法制度所決定的。因此,詩歌剛開頭,就已經暗示了“命運”與經濟地位、與社會意識的關系。接著,詩人通過女子降生成長、出嫁、被遺棄三個階段來具體敘寫她們的不幸。“女育無欣愛”四句,是寫女子從一出生便不受歡迎,成長中也備受歧視與約束。“垂淚適他鄉”八句,寫出了女子出嫁后在婆家的地位。詩歌運用了一連串的比喻來表現主題:“忽如雨絕云”,比喻女子出嫁似潑水難收,意味著與家人生離死別;“婢妾如嚴賓”是說明婦女在婆家地位的卑賤,毫無溫暖可言;“情合同云漢,葵藿仰陽春”,是用牛郎織女相會比喻歡愛的難得與短暫,又用葵藿向陽比喻女子對丈夫的仰賴,這就說明夫妻的恩愛既不久長,又不牢靠。最后八句寫女子被丈夫厭棄。這一部分又連用了四個比喻:水與火比喻感情背乖,絕不相容;形與影比喻親密;胡與秦比喻疏遠;參與辰比喻永久的隔絕。“形影”與“胡秦”是對比反襯,“胡秦”與“參辰”又是對比遞進。這一連串比喻的運用,用簡潔凝煉的語言準確而生動地寫出了主人公的悲慘命運,增強了詩歌的形象性與感染力。
這首詩歌對女子神態、動作的刻畫并不著意雕琢或渲染夸張,卻能生動傳神。如“藏頭羞見人”一句,既寫出了少女害羞的神情,也寫出了管束之嚴。“低頭和顏色,素齒結朱唇”二句,表現了女子忍氣吞聲的表情與逆來順受的溫順性格。而“跪拜無復數”這五個字,則更能激起讀者對女主人公的無限同情。像這樣品貌端正、溫順善良的女子,卻“百惡集其身”,最后慘遭遺棄,這究竟是為什么?詩人用“玉顏隨年變,丈夫多好新”二語,進一步揭示了悲劇之所以產生,并不是女子本身品行不端,更不是什么“苦相”,而是由于男女不平等的社會地位與男子可以隨意拋棄女子的封建道德觀。這也就更進一步點出了“女子苦相”的實質。
這首《苦相篇》主要是用客觀的陳述來表達主題思想的。作者的思想傾向、感情色彩蘊含在哀怨動人的敘述與描寫之中,而不直接抒發或評議。對傅玄詩歌風格的評論,歷來并不完全一致。如鐘嶸《詩品》說傅玄詩“繁富可嘉”,沈德潛《古詩源》則講他“大約長于樂府,而短于古詩。”而陳沆《詩比興箋》卻又說傅玄“尤長擬古,借他酒樽,澆我塊壘。”這些評論,恐怕都只著眼于傅玄詩的某一個方面的特點。而從這首《苦相篇》和其他一些代表作(如《雜詩》、《歷九秋篇》)來看,傅玄的詩歌還是以委婉哀怨、溫雅富麗為主要風格的。他長于擬古,又能融古詩入樂府。傅玄的著名《雜詩》起首兩句道:“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長。”在政治生活中,傅玄是剛正疾惡的志士;而在詩歌創作上,他卻是一唱三嘆的愁人。這真是我國文學史上一個有趣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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