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fēng)動秋草,邊馬有歸心。胡寧久分析,靡靡忽至今?王事離我志,殊隔過商參。昔往倉庚鳴,今來蟋蟀吟。人情懷舊鄉(xiāng),客鳥思故林。師涓久不奏,誰能宣我心!
這是一首行役者自抒其憂思的歌。
蕭蕭的北風(fēng)起了,吹動著原野上的秋草。馬兒原來自北方邊地,此時也起了歸心。詩人觸景生情,惹動了鄉(xiāng)愁。古詩云:“胡馬依北風(fēng)。”“朔風(fēng)”二句與之同意。但“胡馬依北風(fēng)”只是一個比喻,這兩句卻是形象的描寫,有綿邈的情致。詩人深深地嘆息:我這游子啊為何久出不歸,離親別故,日復(fù)一日,一下子已經(jīng)到了歲暮!胡、寧,都是“何”的意思。析,與“分”同義。他又自己回答:是公家事務(wù)使我心思散亂,使我和親故遠隔天涯!商、參,均為二十八宿之一,此起彼落,永不同時出現(xiàn)于天空,故用以比喻遠離不得相見。
詩人又回憶起往日離家的情景,那正是黃鶯兒啼囀、春風(fēng)駘蕩之時(可是美好的景物反而使遠行人的心更為哀怨酸楚!);此刻已屆歲暮,還不能回家,蟋蟀的哀吟使游子更覺孤寂凄涼。“昔往”二句這種情景交融的寫法,是受到《詩經(jīng)》中“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的影響。接著他又說,人情總是懷念家鄉(xiāng),正如鳥兒無不思念故林一樣。這比喻也是從古人詩句中化出:《韓詩外傳》有“飛鳥棲故巢”之語(見《文選》李善注引),漢代古詩也說“越鳥巢南枝”,都以鳥為喻。詩人反反復(fù)復(fù)地訴說,正表現(xiàn)出懷土之情的深切、心思的煩亂。
最后兩句“師涓久不奏,誰能宣我心”中的師涓,是先秦時代的著名樂師。詩人說:高明的樂師早已不在,誰能彈奏出我這滿懷的愁緒?意思是自己客愁太深了,無論如何也訴說不盡。其實他不僅是感嘆無人能為他宣泄,而且是覺得自己怎么也說不盡、說不清。南唐后主李煜的《相見歡》說:“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正與此有相通之處。當(dāng)然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王讚這兩句是不能與李煜相比的。
此詩開頭兩句“朔風(fēng)動秋草,邊馬有歸心”在南朝時是為人所傳誦的名句,一些著名詩人、評論家都提到過它們。沈約《宋書》說它們“正以音律調(diào)韻,取高前式”,稱贊其音律和諧。沈約是永明聲律論的倡導(dǎo)者,所以從音韻角度著眼加以評論。劉勰《文心雕龍》則說:“‘朔風(fēng)動秋草,邊馬有歸心。’氣寒而事傷,此羈旅之怨曲也。”稱贊它們是篇中“秀句”。劉勰說,所謂秀句,好比草樹上美麗的花朵,蘊含著自然靈妙之氣,而不是人工染制的絲綢,雖艷麗而缺乏生氣;它們乃妙手偶得,而非雕琢、潤色所能致。確實,王讚這兩句詩自然、質(zhì)樸,而包蘊著深沉的情感,體現(xiàn)了詩人真切的審美感受。南朝盛行摘句嗟賞的風(fēng)氣,批評家還提出了“自然英旨”、“直尋”(鐘嶸《詩品序》)的審美要求,他們所欣賞標(biāo)舉的,就是此類“秀句”。從王讚這兩句詩的盛傳,可以窺見南朝詩歌審美觀念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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