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兩漢文學的內容·中國古代神話·中國古代神話名篇·黃帝執殺蚩尤的故事

“黃帝執殺蚩尤”是中國古代神話中著名的諸神之間戰爭的故事，《山海經》記錄較完備，其《大荒北經》云：

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畜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①

《逸周書》也記載了蚩尤與炎帝(赤帝)相爭、炎帝求救于黃帝、黃帝執殺蚩尤的故事。其《嘗麥》篇云：

昔天之初，誕作二后，乃設建典。命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于宇少昊，以臨四方……蚩尤乃逐(赤)帝，爭于涿鹿之阿，九隅無遺。赤帝大懾，乃說于黃帝，執蚩尤，殺之于中冀……用名之曰絕轡之野。^②

據《嘗麥》篇，蚩尤、炎帝相爭，黃帝執殺蚩尤的事件發生在“昔天之初”，也就是說，諸神之戰本是發生于創世之初的神界事件。在諸神之間的戰爭中，蚩尤本是戰神(《史記·封禪書》以蚩尤為“兵主”)，炎帝本是火神，而黃帝則似乎占據著至高至上而對諸神擁有絕對裁判權力的主神位置。在傳說的各種異文中，與黃帝戰者有時不是蚩尤，也有炎帝、兩皞等^①，但主要還是黃帝與蚩尤戰。諸神之戰的故事是先秦、兩漢文獻中引用較為頻繁的“典故”之一，如在《尚書·呂刑》中，諸神之戰的故事就被引用作為中國古代刑罰起源的原因并與天地分離的故事聯系在一起。《呂刑》講述的因蚩尤作亂而引起天地交通斷絕、上帝派遣三后創造人間秩序的故事如下：

蚩尤惟始作亂，延及于平民，罔不寇賊，鴟義姦宄，奪攘矯虔。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殺戮無辜，爰始淫為劓、刵、椓、黥。越茲麗刑，并制，罔差有辭。民興胥漸，泯泯棼棼，罔中于信，以覆詛盟。虐威，庶戮方告無辜于上。上帝監民，罔有馨香德，刑發聞惟腥。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絕苗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絕地天通，罔有降格。群后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鰥寡無蓋。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德威惟畏，德明惟明。乃命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種，農殖嘉谷。三后成功，惟殷于民。士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祗德……惟時苗民，匪察于獄之麗，罔擇吉人，觀于五刑之中，惟時庶威奪貨，斷制五刑，以亂無辜，上帝不蠲，降咎于苗，苗民無辭于罰，乃絕厥世。

故事的大意是：戰神蚩尤最早“造冶作兵”、作亂，他在下界的后代——苗民也仿效他作淫虐的刑罰，殺戮無辜，引起民怨，無辜平民告到上帝那里，上帝(或皇帝)在監察了事實之后，命令重、黎二神阻斷天地之間的通道，并且派遣三后，由伯夷降刑典，大禹平水土，后稷降播種，建立了人間的社會秩序，上帝施威報虐，降咎苗民，苗民被遏，從此乃絕于世。《國語·楚語下》曾重復講述過《呂刑》中重、黎絕地天通的故事，只是改變了故事發生的時間，從“昔天之初”變成了少昊之世，同時也變換了故事角色的“人物”，上帝(皇帝)變成了帝顓頊，蚩尤變成了九黎，而苗民的被遏絕則被認為是顓頊“絕天地通”以后帝堯時代發生的事情。《楚語下》所述故事如下：

昭王問于觀射父曰：《周書》所謂重、黎寔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無然，民將能登天乎?對曰：古者民神不雜……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糅……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絕天地通。其后，三苗復九黎之德，堯復育重、黎之后，不忘舊者，使復典之。以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敘天地，而別其分主者也。^①

口傳文本的變異本不足怪，同樣的故事結構，講述者可以通過使用變換故事中出場“人物”的辦法將之用于不同的講述環境。在諸神之戰的神話中，戰爭的雙方在不同的故事異文中或是上帝、皇帝(黃帝)和顓頊，或是蚩尤、炎帝和九黎。通過比較先秦、兩漢文獻記錄的種種傳說中的神話異文，我們正可領略一直存在于文獻背后的極其深厚的口頭講述傳統。

注釋

① 黃帝命天女魃殺蚩尤的細節后來演變為玄女、西王母、伍子胥等授黃帝以兵符擒蚩尤的情節,參見唐·歐陽詢《藝文類聚》卷二引《黃帝玄女之宮戰法》,卷一一引《龍魚河圖》,卷九九引《黃帝出軍決》;宋李昉《太平御覽》卷一五引《黃帝玄女戰法》,卷七九引《龍魚河圖》,卷三二八引《玄女兵法》,卷六九四引《黃帝出軍決》;《廣博物志》卷九引《玄女法》。② 《逸周書·史記》:“昔阪泉氏(即蚩尤)用兵無已,誅戰不休,并兼無親,文無所立,智士寒心。徙居至于獨鹿(即涿鹿),諸侯畔之,阪泉以亡。”① 黃帝伐炎帝的說法見于《國語·晉語四》《呂氏春秋·蕩兵》《歸藏》《大戴禮記·五帝德》《新書·益壤》《新書·制不定》《淮南子·兵略》《孔子家語》《左傳》僖公二十五年杜預注、《列子·黃帝》等,《鹽鐵論·結和》則云:“軒轅戰涿鹿,殺兩皞、蚩尤而為帝。”① 《山海經》述及“重、黎絕天地通”神話時有“帝令重獻上天,令黎邛下地”之語,《國語·楚語》作“重寔上天,黎寔下地”。三國吳韋昭注:“言重能舉上天,黎能抑下地,令相遠,故不復通也。”據韋昭注,則《山海經》“獻”字意思應當是“舉”,而“邛”字當為“抑”字之形訛,全句的意思是說:上帝命令重將天往上舉,命令黎把地向下按,于是天地分離,不再相通。參見袁珂《古神話選釋》第183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