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想虛舟說,俯嘆世上賓。
朝榮雖云樂,夕弊理自因。
《莊子》篇說了這樣一個比喻:有一條船渡河,如果被另一條無人船相撞,那么,即使那船夫是個性急的人,碰到這種情況也不會發怒,但假使那只空船上有個人的話,船老大必會吆喝起來,喚他三次如不理會,就要惡言相加。為什么同被一條船相撞,卻有不怒與怒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呢?這是因為那條船“向也虛(無人),而今也實(有人)”,莊子藉此說明“人能虛己而游世,其孰能害之”的道理。此詩首句的“虛舟說”,蓋取意于此。作者深味老莊之旨,對紜紜眾生不諳斯言斯理,感嘆萬分。“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古詩十九首》)其匆匆聚散,恰如座中之賓。然“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史記》)各懷私念,俱不能虛己而游。及至利益相觸,爭斗日滋,豈有不被禍罹害之理。詩的前二句言簡而意深,可謂理論聯系實際,表達了作者對人生哲理的思索感喟。
詩人在俯仰之際完成了對人生世相的大徹大悟,總結出這樣一個道理:“朝榮雖云樂,夕弊理自因。”此中朝夕二字,蓋言榮枯相生,俯仰成變之速。老莊之道與佛教哲學包含著辯證思想。當時的文人多取意于此,演化為一種歷史循環論。如孫綽曾寫道:“仰觀大造,俯覽時物。機過患生,吉兇相拂。”(《答許詢》)魏晉時期政治斗爭殘酷,文人迫于社會黑暗,多懷憂生之嗟,他們高談人世無常,禍福相隨之理,但實際更偏向于一種悲劇的人生觀。因此這二句雖將“朝榮”與“夕弊”對舉,然實際意義如借語法概念講,并不是并列的,而是偏正的。“榮”只不過是短暫的幻象,而“弊”才是永恒的歸宿。
莊子在《逍遙游》講過“至人無己”。連同他的“虛舟”之喻,正為后人開出了避禍全身,逍遙物外的處世良方。這首詩作者旨在借老莊之言以規箴世人,然自己卻未踐斯言,做到虛己而游,全身于世。庾蘊為庾冰之子,其姊(或謂妹)為海西公妃,故其兄弟七人俱顯貴,蘊官至廣州刺史并假節。不久海西公廢,桓溫陷其弟倩、柔以武陵王(司馬晞)黨,累及全家,除其兄庾友幸免外,馀均被害,庾蘊自己在廣州飲鴆而死。(事見《晉書》卷七十三)朝榮夕弊(有的版本作“斃”),俱驗斯言,受禍之速,過于旋踵。故此詩亦可看作是作者一生之讖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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