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文本篇·顯學
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①。墨之所至,墨翟也②。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③,有子思之儒④,有顏氏之儒⑤,有孟氏之儒⑥,有漆雕氏之儒⑦,有仲良氏之儒⑧,有孫氏之儒⑨,有樂正氏之儒⑩。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⑪,有相夫氏之墨⑫,有鄧陵氏之墨⑬。故孔、墨之后,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謂真孔、墨,孔、墨不可復生,將誰使定世之學乎?孔子、墨子俱道堯、舜⑭,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復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殷、周七百余歲⑮,虞、夏二千余歲⑯,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審堯、舜之道于三千歲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據之者,誣也。故明據先王,必定堯、舜者,非愚則誣也。愚誣之學,雜反之行,明主弗受也。
〔注釋〕① 孔丘: 孔子的名。② 墨翟(dí): 墨家學派的創始人。③ 子張: 姓顓(zhuān)孫,名師,孔子的學生。④ 子思: 孔子的孫子,名伋(jí)。⑤ 顏氏: 指顏回,字子淵,孔丘的學生。⑥ 孟氏: 孟軻,戰國時鄒(今山東鄒縣)人,子思的再傳弟子。⑦ 漆雕氏: 姓漆雕,名啟,也稱漆雕開,孔丘的學生。⑧ 仲良氏: 可能是仲梁子,戰國時魯國人,儒家人物。⑨ 孫氏: 指孫卿,即荀況,戰國時趙國人。⑩ 樂正氏: 樂正子春,曾參(shēn)的學生。⑪ 相里氏: 指相里勤,墨家的代表人物。⑫ 相夫氏: 一作伯夫氏,墨家的代表人物。⑬ 鄧陵氏: 即鄧陵子,屬后期墨家中的南方一派。⑭ 堯、舜: 我國原始社會末期的部落首領,傳說中的賢君。⑮ 殷、周七百余歲: 從商末周初算起到韓非時,已經七百余年。⑯ 虞、夏二千余歲: 從虞、夏之際算起,到韓非那時,已經兩千多年。
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①,服喪三月,世主以為儉而禮之。儒者破家而葬,服喪三年,大毀扶杖,世主以為孝而禮之。夫是墨子之儉,將非孔子之侈也;是孔子之孝,將非墨子之戾也。今孝、戾、侈、儉俱在儒、墨,而上兼禮之。漆雕之議,不色撓,不目逃,行曲則違于臧獲②,行直則怒于諸侯③,世主以為廉而禮之。宋榮子之議④,設不斗爭,取不隨仇,不羞囹圄⑤,見侮不辱,世主以為寬而禮之。夫是漆雕之廉,將非宋榮之恕也;是宋榮之寬,將非漆雕之暴也。今寬、廉、恕、暴俱在二子,人主兼而禮之。自愚誣之學、雜反之辭爭,而人主俱聽之,故海內之士,言無定術,行無常議。夫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時而至,雜反之學不兩立而治。今兼聽雜學繆行同異之辭⑥,安得無亂乎?聽行如此,其于治人又必然矣。
〔注釋〕① 桐棺三寸: 表示棺板很薄。這是和儒家主張棺槨(guǒ)幾重的厚葬制度相比較而說的。桐棺,用桐木做的棺材。桐木質地疏松,容易腐爛。② 臧獲: 奴婢。奴為臧,婢為獲。③ 諸侯: 天子以外的列國之君。④ 宋榮子: 即宋钘,又稱宋牼(kēng),戰國時宋國人,曾在齊國稷下地方游學,屬黃老學派。⑤ 囹圄(líng yǔ): 監獄。⑥ 繆: 通“謬”,荒謬,顛倒。
今世之學士語治者,多曰:“與貧窮地以實無資。”今夫與人相若也,無豐年旁入之利而獨以完給者,非力則儉也。與人相若也,無饑謹、疾疚、禍罪之殃獨以貧窮者,非侈則墮也①。侈而墮者貧,而力而儉者富。今上征斂于富人以布施于貧家,是奪力儉而與侈墮也,而欲索民之疾作而節用,不可得也。
今有人于此,義不入危城,不處軍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脛一毛②,世主必從而禮之,貴其智而高其行,以為輕物重生之士也。夫上所以陳良田大宅,設爵祿,所以易民死命也。今上尊貴輕物重生之士,而索民之出死而重殉上事,不可得也。藏書策③,習談論,聚徒役,服文學而議說④,世主必從而禮之,曰:“敬賢士,先王之道也。”夫吏之所稅,耕者也;而上之所養,學士也。耕者則重稅,學士則多賞,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談,不可得也。立節參明,執操不侵,怨言過于耳,必隨之以劍,世主必從而禮之,以為自好之士。夫斬首之勞不賞,而家斗之勇尊顯,而索民之疾戰距敵而無私斗⑤,不可得也。國平則養儒俠,難至則用介士。所養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養,此所以亂也。且夫人主于聽學也,若是其言,宜布之官而用其身;若非其言,宜去其身而息其端。今以為是也,而弗布于官;以為非也,而不息其端。是而不用,非而不息,亂亡之道也。
〔注釋〕① 墮: 通“惰”,懶惰。② 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脛一毛: 這是早期道家楊朱一派的觀點。脛: 小腿。③ 策: 通“冊”,古代用竹簡編成的書籍。④ 文學: 指詩、書、禮、樂等。⑤ 距: 通“拒”,抵抗。
澹臺子羽①,君子之容也,仲尼幾而取之②,與處久而行不稱其貌。宰予之辭③,雅而文也,仲尼幾而取之,與處久而智不充其辯。故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以言取人乎,失之宰予。”故以仲尼之智而有失實之聲。今之新辯濫乎宰予,而世主之聽眩乎仲尼,為悅其言,因任其身,則焉得無失乎?是以魏任孟卯之辯④,而有華下之患⑤;趙任馬服之辯⑥,而有長平之禍⑦。此二者,任辯之失也。夫視鍛錫而察青黃⑧,區冶不能以必劍⑨;水擊鵠雁⑩,陸斷駒馬,則臧獲不疑鈍利。發齒吻形容,伯樂不能以必馬⑪;授車就駕,而觀其末涂⑫,則臧獲不疑駑良。觀容服,聽辭言,仲尼不能以必士;試之官職,課其功伐,則庸人不疑于愚智。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⑬,猛將必發于卒伍⑭。夫有功者必賞,則爵祿厚而愈勸;遷官襲級,則官職大而愈治。夫爵祿大而官職治,王之道也⑮。
〔注釋〕① 澹(tán)臺子羽: 姓澹臺,字子羽,春秋末期魯國人,孔子的學生。② 仲尼: 孔子的字。③ 宰予: 字子我,春秋末期魯國人,孔子的學生,以善辯出名。 ④ 魏: 諸侯國名,范圍包括今河南東北部和河北、山西的部分地區。孟卯: 即芒卯,一作昭卯。戰國時魏國的相,有口才。⑤ 華下之患: 前273年,孟卯率魏軍聯合趙軍攻韓,秦將白起來救,戰于華下,魏、趙聯軍大敗,死傷十五萬。華下,韓國地名,即華陽,位于今河南密縣東北。⑥ 馬服: 山名,位于今河北邯鄲西北。趙國名將趙奢以功封為馬服君,這里指他的兒子趙括。⑦ 長平之禍: 前260年,秦將白起攻趙,與趙軍相拒于長平,趙王中了秦的反間計,用趙括代廉頗為將。趙括熟讀兵書,好紙上談兵,毫無作戰經驗。結果趙軍大敗,被坑殺四十五萬,趙括戰死。長平,趙國地名,位于今山西高平西。⑧ 鍛錫: 古人鍛煉金屬時摻的錫。青黃: 鍛煉金屬時的火色。⑨ 區(ōu)冶: 人名,即歐冶子,春秋末期越國人,鑄劍名工。⑩ 鵠(hú): 水鳥名,俗稱天鵝。⑪ 伯樂: 人名,春秋末期晉國人,善于相馬。⑫ 涂: 通“途”。⑬ 州部: 古代一種基層行政單位。⑭ 卒伍: 指軍隊的基層單位。⑮ 王(wàng): 稱王,即統治天下。
磐石千里①,不可謂富;象人百萬②,不可謂強。石非不大,數非不眾也,而不可謂富強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敵也。今商官技藝之士亦不墾而食③,是地不墾,與磐石一貫也。儒俠毋軍勞④,顯而榮者,則民不使,與象人同事也。夫知禍磐石象人,而不知禍商官儒俠為不墾之地、不使之民,不知事類者也。
故敵國之君王雖說吾義⑤,吾弗入貢而臣;關內之侯雖非吾行⑥,吾必使執禽而朝⑦。是故力多則人朝,力寡則朝于人,故明君務力。夫嚴家無悍虜,而慈母有敗子。吾以此知威勢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亂也。
〔注釋〕① 磐(pán)石: 大石,這里指石頭地。② 象人: 俑,古代殉葬時用木頭、陶泥做的假人。③ 商官: 用金錢買得官爵的商人。技藝之士: 從事精巧手工業的人。④ 毋: 通“無”,沒有。⑤ 說: 同“悅”,喜愛。⑥ 關內之侯: 即關內侯,戰國時設置的一種爵號,有封號,沒有封地。⑦ 執禽: 古代朝見君主時有持禽類作禮物的制度,大夫執雁(鵝),卿執羔(小羊),表示忠心于君主。禽,鳥獸的總名。
夫圣人之治國,不恃人之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為非也。恃人之為吾善也,境內不什數①;用人不得為非,一國可使齊。為治者用眾而舍寡,故不務德而務法。夫必恃自直之箭,百世無矢;恃自圜之木②,千世無輪矣。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無有一,然而世皆乘車射禽者何也?隱栝之道用也③。雖有不恃隱栝而有自直之箭、自圜之木,良工弗貴也。何則?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發也。不恃賞罰而恃自善之民,明主弗貴也。何則?國法不可失,而所治非一人也。故有術之君,不隨適然之善,而行必然之道。
今或謂人曰:“使子必智而壽”,則世必以為狂④。夫智,性也;壽,命也。性命者,非所學于人也,而以人之所不能為說人⑤,此世之所以謂之為狂也。謂之不能然,則是諭也,夫諭性也。以仁義教人,是以智與壽說也,有度之主弗受也。故善毛嗇、西施之美⑥,無益吾面;用脂澤粉黛⑦,則倍其初。言先王之仁義,無益于治;明吾法度,必吾賞罰者,亦國之脂澤粉黛也。故明主急其助而緩其頌,故不道仁義。
〔注釋〕① 不什數: 不能用十來計算,即不到十個。什,通“十”。② 圜: 通“圓”,下同。③ 隱栝(guā)之道: 指運用矯正工具改造自然物的原則。隱栝,矯正曲木的工具。④ 狂: 通“誑”,欺騙。下同。⑤ 說: 同“悅”,討好。⑥ 毛嗇(qiáng)、西施: 兩人都是春秋末期著名的美女。⑦ 脂澤: 化妝用的脂膏。黛: 畫眉用的青黑色顏料。
今巫祝之祝人曰①:“使若千秋萬歲。”千秋萬歲之聲括耳②,而一日之壽無征于人,此人所以簡巫祝也。今世儒者之說人主,不善今之所以為治,而語已治之功;不審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傳譽、先王之成功。儒者飾辭曰:“聽吾言,則可以霸王。”此說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故明主舉實事,去無用,不道仁義者故③,不聽學者之言。
今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欲得民之心而可以為治,則是伊尹、管仲無所用也④,將聽民而已矣。民智之不可用,猶嬰兒之心也。夫嬰兒不剔首則腹痛⑤,不㨽痤則寖益⑥。剔首、㨽痤,必一人抱之,慈母治之,然猶啼呼不止,嬰兒不知犯其所小苦致其所大利也。今上急耕田墾草以厚民產也,而以上為酷;修刑重罰以為禁邪也,而以上為嚴;征賦錢粟以實倉庫,且以救饑謹、備軍旅也,而以上為貪;境內必知介而無私解,并力疾斗,所以禽虜也⑦,而以上為暴。此四者,所以治安也,而民不知悅也。夫求圣通之士者,為民知之不足師用⑧。昔禹決江浚河,而民聚瓦石;子產開畝樹桑⑨,鄭人謗訾⑩。禹利天下,子產存鄭人,皆以受謗,夫民智之不足用亦明矣。故舉士而求賢智,為政而期適民,皆亂之端,未可與為治也。
〔注釋〕① 巫: 古代以歌舞降神為人祈禱的人。祝: 古代為人求神祝福的人。 ② 括: 通“恥”,聲音吵鬧。③ 者: 通“諸”,之。④ 伊尹: 商湯的相,曾輔助湯滅夏,建立了商朝。管仲: 春秋時齊桓公的相,曾輔助桓公改革政治,富國強兵,建立霸業。⑤ 不剔(tī)首則腹痛: 嬰兒不剃頭發就會肚子疼。剔首,剃頭。⑥ 㨽(pì): 剖開,割開。痤(cuó): 癤子。⑦ 禽: 同“擒”。⑧ 知: 同“智”。⑨ 子產: 即公孫僑,春秋末期鄭國執政的卿。⑩ 鄭: 春秋時諸侯國名,位于今河南中部,在黃河以南。謗訾(zǐ): 惡意咒罵。鄭國人咒罵子產,見《左傳·襄公三十年》。
【鑒賞】“顯學”,即當時最為顯赫的儒家和墨家兩個學派。根據韓非子的說法,在當時,儒家學說和墨家學說是相當繁盛的。儒家從他們祖師爺孔子那里已經分化出八個派別——子張之儒、子思之儒、顏氏之儒、孟氏之儒、漆雕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孫氏之儒、樂正氏之儒;墨家也從他們的創始人墨翟那里分化出了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鄧陵氏之墨三家。所以韓非子就把儒、墨稱為“顯學”,選取他們作為批判的對象。
應該承認韓非子寫批判文章也確實有些技巧。先秦諸子不是有“九流十家”嗎?他單單選擇儒、墨兩家“顯學”(即“名人”)來批;而儒、墨兩家流派眾多,“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名人觀點自然也是多多,但韓非子卻并非一一“罵”到——那樣只會自己喉干舌燥,而招致對方群起反攻,不可能收到任何效果。所以他很注意批判的方法。
韓非子的批判方法其實就兩條: 一條是讓對手自己批駁自己,另一條是選取對方共同主張的帶根本性而又是最有影響的觀點進行批判。怎樣讓對方來自己批判自己呢?韓非子的辦法就是利用形式邏輯中的矛盾律,揭露儒、墨內部和儒、墨之間學說、觀點上的矛盾,讓你們自己駁倒自己。你們儒家的每個派別不是都說自己繼承了孔子的真精髓嗎?墨家每個派別不是都說自己是真正的“墨學”嗎?但你們現在因為各自的觀點不同,一個分裂為“八派”,一個分離為“三家”,哪來的那么多“真孔、墨”呢?另一方面,你們儒、墨都說自己繼承了真正的堯舜之道,但一個要重喪厚葬,一個要節儉薄葬,到底誰繼承真的堯舜之道?真的“堯舜之道”又是怎樣的呢?韓非子就是這樣,通過揭露儒、墨學說的自相矛盾之處,讓對方自己互毆,他來坐收漁翁之利。
韓非子又從儒、墨兩家學說中,選取他們最根本性而又最具影響力的觀點進行辨析。如儒、墨所共同主張的“給貧窮的人土地而充實他們匱乏的資產”(即“與貧窮地而實無資”)的觀點、“敬重賢士,這是先王的原則”(即“敬賢士,先王之道也”)的觀點、“要爭得民心”(即“得民之心”)的觀點,這些都是儒家和墨家的核心價值觀,反映了儒墨仁人愛民、尚賢與能的基本原則。把他們的這些核心價值和基本原則推毀了,儒、墨兩家不論是主張“儉”還是“奢”,是主張辯麗還是質樸,實際上都是沒有價值的了。所以,韓非子就從這些地方發起攻擊。
韓非子說,你們儒、墨不是都在講“仁義”,主張“給予貧窮的人土地而充實他們匱乏的資產”(即“與貧窮地以實無資”)嗎?我現在就給你們分析一下: 在一般情況下,人與人都差不多,沒有特別的豐產和其他收入而獨能衣食充足的,這不是由于勤勞,就是因為節儉;相反,落到缺衣少吃的地步,那不是由于奢侈,就是因為懶惰。奢侈而懶惰的人貧窮,勤勞而節儉的人富裕。你現在卻要向富裕的人征收財物而施舍給窮人,這不等于獎勵奢侈和懶惰,而懲罰勤勞和節儉嗎?那你們要在社會上提倡勤勞節儉而致富,還有可能嗎?
再看你們所主張的“敬重賢士,這是先王的原則”(即“敬賢士,先王之道也”)的說法。你們所說的“賢士”是哪些人呢?一種是“藏書策,習談論”,聚徒議論的所謂“文學之士”,一種是帶劍私斗的所謂“游俠之士”。但這些人有兩個基本的特點,即不事耕戰和犯禁亂法。平時這些人既不耕種也不去戍邊,整天高談闊論,四處仗劍行俠。高談闊論,不僅無用,而且還蠱惑、擾亂了人心;仗劍行俠,不僅傷人,還無視國家的法律、破壞了社會秩序。現在國家需要的是糧食、土地、戰士,但你推崇的、敬重的卻是這些不事耕戰、破壞“法治”的所謂 “賢士”,這哪里是什么“先王之道”,完全是對希望富國強兵的君主的誤導!
同樣,儒、墨所謂“得民心”之說也是很荒謬的。因為君主所要求的,與老百姓心里所想要得到的,總是格格不入、針鋒相對的。君主想要老百姓努力耕作墾荒、多打糧食充實國庫,而老百姓只希望自家糧倉里滿一些,而怨恨君主剝削太殘酷;君主希望嚴刑峻法,要老百姓循規蹈矩、老老實實,老百姓則希望君主能容忍平和些,多給老百姓一些自由的空間;等等。所以,就算君主你再怎么出于愛心為老百姓打算,老百姓也會誹謗和議論你。
韓非子生活在戰國后期那個兼并戰爭極其殘酷,甚至是你死我活的時代,所以他思考問題的角度、全部主張的目的,全都是為了實用,為了富國強兵。因而,不論是儒家、墨家,還是其他諸子學派的學說,在韓非子看來都是不切實際的,至少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這正如莊子在幾乎快要餓死的時候,向一位監管河工的官吏借糧。這位官吏說:“好啊,我年終要得到很多稅糧,我保證會給你幾麻袋。”莊子非常生氣,對此官吏說:“我到你這里來的時候,半途上看到車轍水洼里有一條魚,向我哀求說:‘莊周先生,我快干死了,能給我一瓢水救救我的命嗎?’我說:‘好的,我馬上就要到吳越去,我要引西江的水來救你。’那條魚非常生氣,對我說:‘我現在急需水,一瓢水就可以救活我,你竟然這樣說,那還不如到干魚鋪子里去找我哩!’”
這也就是說,相較于韓非子對儒墨二家仁義、兼愛學說的批判,我們實可不必像韓非子那樣,不顧儒、墨學說提出的動機和其中的合理性,一味批判其自相矛盾和毫無益處,而應本著“理解之同情”,設身處地看到他們的可取之處。
存在就是合理的,因為任何存在既然存在,就有支持其存在的理由和原因。法家韓非子的學說就是這樣,儒、墨及其仁愛學說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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