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和“錢”——人人都知道它們的涵義和關系。就像人人都知道雞和蛋的涵義和關系一樣。越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越難說清楚,想要說出新鮮的深刻的話就更難。人們想到“錢”,就是一個概念:貨幣、財富。天下的錢都一樣,顏色、圖案、形狀各式各樣,內容相同,所起的作用相同。人們想到“名”就不一樣了。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名”,從內容到形式都不一樣。古人講究“以名舉實”。荀子說:“名也者,所以期累實也。”墨家則把“名”分為“達名、類名、私名”。
今人對“名”的理解和分類就更復雜了——因政治活動而得名,因對人類科學有重大貢獻而得名,因擁有財富而出名,因在文化、藝術、體育運動等各種腦力和體力勞動中有卓越的成就而出名。有名副其實之名,也有浪得虛名的名。有大名、小名,大者獲得了世界級的名譽,小者只在本民族、本地區乃至本縣、本鎮、本村有名。有永垂青史之名,有曇花一現之名。有流芳千古之名,也有遺臭萬年之名。
哪一種“名”讓人們容易跟“錢”發生聯想呢?
在過去,“名”跟“錢”很容易分開。甚至錢是錢,名是名。比如:誰會把愛因斯坦和把諾貝爾金質獎章扔給孩子當玩具的居里夫人的名氣跟錢聯系起來呢?誰會把美國優秀的總統林肯的名氣和錢聯系起來呢?當年他弟弟向他借80塊錢還債,他寫長信講解怎樣做人、怎樣靠自己的勞動去掙錢的道理,不肯輕易借錢坑害弟弟。誰會把巴爾扎克、莫泊桑、契訶夫的名氣和錢聯系起來呢?列夫·托爾斯泰有錢,他是殷實的貴族,原本就有錢,并非用名氣換來的。
發明家諾貝爾有錢,這錢是用智慧和勤勞掙來的。他用這錢設立了一個國際規模的大獎,不僅使他自己的名氣更大了,也為后世不斷地制造世界級名人——當然,這不是諾貝爾獎的主要功績,也不一定是他本人當初設獎的主要目的。
中國的情況有所不同。
一種人有“名”無“錢”。如司馬遷、李時珍、杜甫、曹雪芹等。還有一種人,有權有錢就有名。如皇帝,在他們自己的朝代是最大的名人,也是最大的富翁。現代世界,“名”和“錢”的關系要緊密得多,復雜得多了。
美國總統是世界政壇的頭號名人,當總統前要競選,競選則需要經費。
日本的首相是名人,卻有那么幾位首相和內閣大臣因“經濟丑聞”而下臺。前不久,意大利政府的許多名人,也因錢的搗亂而紛紛倒臺。這就是說,錢可以使你一朝成名。錢同樣也可以使你身敗名裂。
現代金錢,無比機靈,無孔不入,神通廣大得很。它們特別喜歡有權的名,有勢的名,有色的名。“錢”喜歡“名”的目的,是為了賺更大的錢!現代的“名”,不喜歡錢的也很少,想借助錢得到更大的名。
中國當下是“錢”在先,“名”在后。“錢”重于“名”,有錢不愁無名。有名無錢則有點兒難受。比如,有許多文人大喊大叫,要賣掉自己的名字,或賣掉一半名字去經商,經商的目的當然是為了賺錢。這些人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值錢?到底能值多少錢?是否都能賣好價錢?姑且不論,他們的急切情態、他們的勇氣、他們的雄壯,難道不是受了市場經濟的鼓舞嗎?說得通俗一點兒不就是受到錢的鼓舞和誘惑嗎?
“名”這個東西同“錢”一樣,越炒越多,越炒越大。叫賣一番,成了新聞熱點,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話題,名氣不僅沒有丟,反而更大了。上來就先賺了一筆!
也許有人對此不以為然。
你卻不能對現代社會已經改變了人們的名利觀視而不見。過去,中國的文化推崇清高、淡泊、寧靜、“功成不受爵,長揖歸田廬”、閑云野鶴、兩袖清風。一提到“名”和“錢”就認為不是好東西,是俗的,臟的。現代商品社會劇烈地改變了人們的觀念,開始光明正大地堂而皇之地追求金錢和名譽。我們的報紙天天在宣傳經濟效益好的單位,宣傳各式各樣的富翁。他們的致富之道,他們的生活習慣,他們的趣聞軼事,他們怎樣比富斗富。有錢不僅不再是壞事,而且,先富起來的光榮,“富在深山有遠親”。門前車水馬龍,家里高朋滿座,外出前呼后擁。當委員,當代表,參政、議政。
江西的張果喜,14歲當木工學徒,真正是白手起家,埋頭苦干,在七八年前差不多就是中國首屈一指的富豪了。但他重實際、不圖虛名,躲避輿論界、新聞界,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最近兩年他藏不住了,中國的第一個億萬富翁能往哪里躲?正是得風氣之先,成了最大的熱門人物。連任兩屆全國人大代表,想不出風頭都不行,風要把他舉到頭上。
因為他有錢,所以他成了名人。而且他的名氣,讓人感到有分量,實在。受到更多的人們羨慕和敬重。
當今“錢”連著“名”,有“錢”就不愁沒“名”,因此發財成了出名的捷徑。
原江西省省長倪獻策,“因違紀被免職”,當時鬧得全國沸沸揚揚,可以說是“身敗名裂”了。許多比他職位低的干部栽了那樣的跟頭之后,都銷聲匿跡了。倪獻策卻赴海南經商,成立海南華廈實業公司,“幾年時間投巨資數億元包片開發過一大批有影響的高科技項目和旅游工程”。最近又在青島經濟開發區投資21億元,使他再次成為新聞人物,重新有了名聲和地位。而且比他當省長的時候名氣更大。
挽狂瀾于既倒——趕上了這個商品時代,以自己的才能創造財富,以財富挽回名譽。“錢”代表一種力量、一種價值、一種身份。在商品社會,“錢”可以買到很多東西,可以兌換很多東西,包括“名”。一切都可以用錢來衡量——有人不愿意或不敢正視這個現實,那是另一回事。
因此,貧窮不再光彩。雖然目前大多數人還沒到鄙視貧窮的地步,卻在自覺或不自覺地躲避貧窮,害怕貧窮。基于此,才會有這么多的名人“下海”。他們不能炒地皮、炒股票、炒外匯,只有一點名氣,炒炒有何不可?
會炒的人雖只有三分名氣,可炒到十二分,花樣翻新,成倍增長。不會炒的人,雖有十分名氣,只能當三分使。一個好產品,也要多做廣告,有了名氣之后才能賺錢。何況人乎?錢是財產,知識是財產,才能是財產,健康是財產,名譽當然也是財產。名氣有時是價值的憑證。名譽本是心靈的活力。人們愛名譽不能排除也為它所能帶來的利益。
所以“錢”和“名”是可以互相依存,互相轉化的。
古人有句話說絕了,別看天下人這么多,熙熙攘攘,其實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為名的,一個是為利的。“役萬慮以求榮,開百方而逐利”。
“錢”和“名”是人生的兩大誘惑。詹姆斯說,“擁有”的本能是人本性的基礎。“錢”和“名”刺激了社會競爭,現在不過是到了君子言利、名人言利的時代。
有人感嘆,仿佛一夜之間中國土地上突然冒出了許多富翁。其實真正有錢的人是極少數,有小錢的人多,擁有大錢、稱得上是超級富翁的人微乎其微,根本不能和國際上的富翁相比。中國一片喊富、鬧富、乍富、比富,正說明窮!
同樣,中國現在的名人也像草一樣多。名企業家、名勞動模范、名專家、名教授、名學者、名作家、名記者、名演員、名歌星、名影星、名運動員、名個體戶、名票、名模……還有誰不可以冠以“著名”呢?這一點也像錢,以前最大的票子是10元一張的,現在50元、100元一張的大票子非常流通,一個人外出,錢包里倘沒有幾張這樣的票子,如同沒有帶錢一樣。“大款”們買東西,更是必須用大票……
商品社會不可能否定“錢”和“名”的誘惑。但是,若有意無意地倡導爭名逐利,必然敗壞社會風氣,助長腐化墮落,欺世盜名,用錢買名、買勢,拜金主義盛行。現在不就有人比著一次能燒掉幾千元人民幣嗎?一桌灑席吃掉幾十萬元,幾千元一瓶的“拿破侖十三”一喝一箱,喝得外國富翁瞠目結舌!并不發達的中國,眼下卻掀起了一股令發達國家吃驚的瘋狂消費潮。
這個階段也許是難免的,不必大驚小怪。但是,它無疑也將毀掉一批人——當然是有錢的人和有名的人。普通人在旁邊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錢使許多名人露了原形,骨頭發輕,臉子發賤,有縫就鉆,真是盛名難副!有些所謂富翁,也被錢燒得五脊六獸,不是他有錢,而是錢有他。養狼狗,雇保鏢,修防原子的別墅,再拉上鐵絲網,嫖娼納妾,吸毒豪賭……
300多年前,資本主義尚在萌芽階段,塞繆爾·巴特勒就預言了:“黃金是全部文明生活的靈魂,它既可以將一切歸結為它自己,又可以將自己轉化為一切。”
美妙燦爛的黃金誰都想占有它,將它吞下去則必死無疑。“錢”和“名”也一樣,它誘惑著人們,考驗著人們。擁有它可能是現代人生一種成功的標志,但不一定就擁有了幸福和快樂。
幸福和快樂屬于那些不愁吃、不愁穿,過著普通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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