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鼠作斗爭
我家住的是六十年代的老樓,且是頂層,所以老鼠搗亂的事是經常發生的。
起初我還暗自慶幸。因為它們并沒有下來搗亂,只是在天花板的頂棚上胡作非為。有時晚上我們正看電視,會聽見一聲巨大的響動(我一點兒不夸張,家里如果正好有客人的話,往往會嚇一跳),那就是老鼠在折騰。我常欣慰地對丈夫說:還好它們不下來。
可能就是被我說壞了(我總覺得老鼠能聽懂人話),不知從何日起,它們下來了,深入到了我們家里。廚房、陽臺乃至臥室,到處可以見到它們的足跡和糞便。它們開始啃噬臘肉、銜走垃圾、咬破碗柜上的紗門等,反正是做盡壞事。有一次我家小保姆勇敢地搬開碗柜,在后面發現了一窩小老鼠。(它們的媽在碗柜搬開的一瞬間從窗口逃了出去)小老鼠并排躺在一個鞋盒里,里面還鋪著我兒子的一只襪子。小保姆拿來給我看,我眼神兒四散地掃了一眼,只覺得紅紅的一團。她請示我作何處理,我竟在一剎那覺得那些小老鼠很可憐,就指示她連盒子一起倒進垃圾桶,不要打死。這以后廚房清靜了一陣,那位老鼠媽也沒有來復仇。我將各處的洞都堵死,一到天黑就趕緊閉門關窗。以防為主。
沒想到老鼠進到臥室里來了。
連著幾天晚上,丈夫都爬起來打老鼠。弄得乒乒乓乓作響,也沒打著一只。但你若不打它,它就像有意氣你似的在那兒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第二天我們辦公室正好學習。閑聊時,我就說起了老鼠,問各位有沒有什么妙方可介紹?這一來大家紛紛說起了自己和老鼠作斗爭的事跡。有養貓來抓的,有買藥來毒的,也有逮住機會亂棍打死的。最精彩的,則要屬張畫家了。他有一次找準了老鼠窩,但就是打不著。于是想出個點子:用“二踢腳”鞭炮來炸。他把“二踢腳”點著后丟進老鼠窩,一聲巨響之后再挪開東西一看,“小姐們都昏過去了”。他就從從容容地將它們一一處死。
我聽得很開心,似乎同事們已替我報了仇。
但一回到家我又發愁了,那些方法似乎對我都不適宜。養貓吧,那貓爪子會把皮沙發抓得跟篩子一樣;亂棍打吧,我又缺乏機智勇敢的身手。唯一能采用的,就是買老鼠藥了。
其實在此之前我常在大街小巷看到有賣老鼠藥的。而且這些賣老鼠藥的都有個共同特征——嘴巴下面掛個喇叭,喇叭上蒙一塊布,布又很臟。我每次看見他們過來,都趕緊扭過臉去,覺得很不舒服。他們還邊走邊大聲念著詞兒。我常聽到的大概有這么兩句:耗兒藥,耗兒藥,耗兒吃了跑不掉……四川人叫老鼠為耗兒,口氣很親切。
我只好和“耗兒藥”打交道了。
我在菜市上攔住一位賣耗兒藥的,花一塊錢買了七小包。那賣藥的說厲害得很,不要說吃,老鼠聞了就死。我又高興又害怕,回到家先藏了起來,生怕孩子誤食。到晚上夜深了,我才開始進行投毒案。
丈夫看我偷偷摸摸的樣子,問我干什么呢?我小聲說,我買了老鼠藥。丈夫受了感染,也小聲說,有沒有用啊?我說管他呢,試試看吧。他還想問什么,說別說了,老鼠會聽見的。那樣子倒好像老鼠成了無辜者,我們成了暗中作怪的小人。
第二天,真的在門口發現了一具老鼠的尸體。
可很快,我的陽臺又開始遭殃了。
老鼠們似乎在化悲痛為力量,更加兇猛地進行破壞活動如果它們只是在陽臺上作窩,啃幾只丟在那兒的破紙箱充饑,我還能容忍。但它們竟非常殘忍地吃我的花。
我在陽臺上種了幾盆花草,雖不名貴,自己卻很珍愛。因為種植技術不高,所以那些花總是很難長出新葉。有時小心翼翼地伺候一陣,好不容易長新葉了,可一夜之間就被那可惡的老鼠啃得七零八落。我的心情大家可想而知了,那真是怒不可遏。有一個有月亮的晚上,那老鼠竟然還大模大樣地爬上紗窗,去吃我那籃吊在窗上的非常美麗的蘭草。由于月光的映照,我看的一清二楚,老鼠的身影還挺苗條。氣得我跳起來沖著紗窗亂打一陣,它卻早已沒有了蹤影。
再氣我也沒法跟它斗。我在明處,它在暗處。我氣的時候,它們往往躲在某處酣睡。我只好采取防范措施。先用木板擋,沒用;我又在它們的必經之路上放了一桶水,并設好機關,企圖淹死它們,依然沒得逞。看著那些嬌嫩的花天天被啃,我無計可施,只好來軟的。我在花盆里放了些餅干渣,希望它們吃了餅干就不要吃我的花了。
但它們不吃餅干。
我想不通,難道它們還挑食?
后來有一天,偶然從兒子的故事磁帶里明白了這個道理。原來老鼠啃食東西,主要是為了磨牙。如果它們不經常磨著它們的牙齒的話,那牙齒就會不斷地長長。所以它們老是啃箱子什么的硬東西。
原來它們也是不得已呀。
可我總不能為了它們牙齒不畸形而容忍它們的惡行吧?反正它們怎么長也是丑陋的。雖然現在時興欣賞丑,比如崇拜丑角,或者花幾萬塊錢買一只很丑的狗來養,但這種美事永遠也輪不著老鼠。最近看到一條新聞,有科學家已經在為蒼蠅翻案了,說它們并非害蟲。但我相信這種曙光就是把全體害蟲都照耀到了也照不到老鼠的。老鼠的名聲太差。
倒是有一種情況可能改變老鼠的命運。那就是有一天人類發現老鼠已瀕臨滅絕,只剩下一千來只了,跟大熊貓那么一點兒了,那它們就會得到保護了。你說大熊貓有什么用?還不是搞破壞?把那么美麗的竹子都吞下肚去,還得讓人給它砍回來吞,伺候老爺似的。這還不算,人類還總沒完沒了地向它獻愛心,讓它偉人一般立在我們城市的街頭,不就是因為它太少了嗎?如果大熊貓跟老鼠那么多,人類會有這份好心情?
不過,據說一種生命永遠也消滅不了另一種生命。如果一種生活消失了的話,那肯定是自然界不容許它存在了,收回了它生存的權利,而不是別的生命造成的。所以老鼠也好,大熊貓也好,它們的生存狀況并不取決于人類。人類只是根據自己的好惡和利益來為它們做些事,消滅或者保護。結局不管,先圖個心理滿足吧。
我自然是人類一員,所以我也從我自己的利益好惡出發,繼續和老鼠作斗爭。
我再次去和那些嘴巴下面掛喇叭的人打交道。那“耗兒藥”竟然漲價了。從一塊錢七包漲成了一塊錢四包,并且每包的數量也減少了。由此便可以看出老鼠們的猖狂。這一回為了不泄密,我連丈夫也沒說,趁著夜色悄悄潛入陽臺,每盆花里都撒了一包。
可它們好象接到了通知似的,都不再吃那些有毒的米了。我每天早上起來去看,都發現米沒有少,很掃興。好在它們為了防止中毒,也不敢吃花了,似乎集體撤離了我的陽臺。
許多天以后,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打掃陽臺時,發現角落里有一只死老鼠。看上去已死了好幾天了,樣子很惡心。我在見到的一瞬間,馬上就逃開了。但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么辦法可以不親自處理它。等丈夫回來吧?顯得太嬌氣;勇敢的保姆此時也已經離開了我們家。我只好又硬著頭皮返回,用手墊著報紙把它拿起來,頭扭向一邊,直接送到樓下的垃圾桶里。
不知為什么,我一點兒勝利的喜悅也沒有,腦子里老是浮現出那只老鼠的樣子,并且沒來由地生出了幾絲憐憫。我想,說不定死去的這只,并不是吃我花的那只。
可是就在我為它難過的時候我又突然發現,我的兩盆花竟也同時遇難,被老鼠藥毒死了!這下新仇舊恨又涌上心頭:萬惡的老鼠,我再也不同情你了!一定和你斗爭到底,決不心慈手軟!
反正你也滅絕不了。
1993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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