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進晚餐

[美國]克里斯托弗·莫利

作家羅伯特·厄威克盡管經常聽到種種贊詞，但對奉承話尚未達到無法領受的程度。所以，當他閱讀下面這封書信時，心情仍是相當愉快的。

羅伯特·厄威克先生：

親愛的先生，我讀完了您發(fā)表在《周末之夜的棍子》雜志上的小說。這并不意味著我能買得起這類期刊，不過我還是從公園的長椅上把它們選購回來了。厄威克先生，我是個窮光蛋，但卻養(yǎng)成了讀文藝作品的嗜好，我要說，您那篇題名《鋼鐵拳手》的短篇小說堪稱上乘佳作，為此我向您謹表祝賀。厄威克先生，這又使我想起另一件事，我早就想為此給您寫信，可又怕打擾您。有時候，我也提筆寫點東西，但愿這一點能激起您對一個不幸的藝術工作者的同情。我是個窮光蛋，沒有工作，不過這不是我的過錯。我有個病婆娘，好長時間以來我一直整夜整夜寸步不離地守護著她，所以也就無法去從事我那耗費腦力的工作了。厄威克先生，我有一個病婆娘和七個孩子，得養(yǎng)活他們，馬上又該交房租了，房主老拿攆我們出去相威脅。我和我老婆一心只盼望著在不久的將來，當第八個孩子出世時，上帝會賜福于我們，出于對文藝的酷愛，我們用作家的名字給我們的孩子命名：魯法亞爾德·吉白林、馬克·吐溫、杰克·倫敦、歐文·科布、羅伯特·史蒂文孫、法蘭西斯·布利特·哈特、哈麗特·俾切一斯陀。由于您豐富了文學寶庫，為了表示對您的敬意，我決定把這個即將誕生的孩子起名叫羅伯特，如果是男孩就叫羅伯特，如果是女孩就取名厄威克。這就是說，在我們家里您等于是一位教父。在這種情況下，我不知您是否愿意給那個將以您的名字命名的教子定做一件小小的禮物。比方說拿出二十美元就行，不過如果可能的話不要用支票，因為我暫時遇到一點麻煩，銀行里封存了我的帳戶，所以對我來說，用現(xiàn)款買日用品比較方便。

有一次，我已經把這封信寫好了，但又把它撕掉了，我不想打擾您。可是眼下這種窮日子迫使我不得不開誠布公地把一切都告訴您。盼望您寫出許多像《鋼鐵拳頭》這樣優(yōu)秀的作品，把我們的文學寶庫打扮得更加漂亮。

永遠忠于您的亨利·菲利普斯

東34街454號

這封足以顯示他那卓越才華的來信，厄威克先生一連讀了兩遍，然后笑了笑，望望自己的錢夾子，從中取出一張嶄新的十美元紙幣，裝進一個信封，準備給自己的崇拜者寄去。隨款還附上一封態(tài)度友好的短簡，以祝福那個用他的名字命名的、即將出世的嬰孩。

約摸過了兩個禮拜，一天早餐時，厄威克在桌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滿是油漬的明信片，上面寫道：

親愛的好朋友：

孩子生了，特別使人高興的是生了個男孩，已經給他做了洗禮，取名羅伯特·厄威克·菲利普斯。但十分遺憾的是這孩子身體虛弱，大夫讓給他服用波爾特溫酒，大夫說不然他就活不了啦。我和我老婆收到您寄來的豐盛禮物，感到非常幸運，真希望這孩子趕快長大，好告訴他誰是他的恩人。您能否給我們寄五美元來，好買波爾特溫酒？

非常感激您！

亨利·菲利普斯

羅伯特·厄威克感到詫異：怎么能讓新生嬰兒服用波爾特溫酒呢？有一天早晨，他去市中心辦事，便決定順便去看看這位菲利普斯先生的住所，看看他的教子近況如何。假如那孩子果真有病，他也許還要捐助一小筆錢，以保障孩子進行必要的治療。

按照地址，他找到了一座被許多酒館層層包圍起來的、破舊不堪的房子。有個衣衫襤褸的小姑娘給他指了指菲利普斯先生家的門。厄威克敲了幾下，沒人應聲，他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菲利普斯的住所包括一個小房間、一張床、一盞煤油燈和一張堆滿信紙、信封的桌子。在這里，菲利普斯夫人也好，教子也好，其余那七個下一代也好，連個影子也沒有。厄威克走到桌子旁邊。

顯而易見，菲利普斯的文學才能是極其有限的，這一點從那幾封已經開了頭、分別寫到不同程度的信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不過，所有這些信的內容都跟他寫給厄威克的那封信一絲不差。美國許多作家都是菲利普斯的收信人，在每封信中，菲利普斯都建議用帕爾納斯某位老住戶的名字來為即將出生的嬰兒命名。桌子旁邊堆著一堆舊雜志，看來精明能干的菲利普斯先生就是從這里面搜尋到他所愛戴的作家的大名的。

厄威克陰沉地冷笑一聲，踮起腳尖走出房間。在樓梯上他遇見一個體態(tài)臃腫的女清潔工，便向她打聽菲利普斯先生結婚了沒有。

“威士忌酒——這就是他的老婆跟孩子。”那女人回答。

一個月之后，厄威克在《周末之夜的棍子》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以菲利普斯為主人公的小說，得了五百美元，小說登出后，他給羅伯特·厄威克·菲利普斯的那位父親寄去一份刊物，并附上一張便函：

親愛的菲利普斯先生：

我應該找您四百九十美元。

有空請到我這里來玩，咱們共進晚餐，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