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親

我公公婆婆家是個大家族，公公有五兄弟，婆婆亦有好些兄弟，這些兄弟們現在都已經做了爺爺，也有的做了太爺爺。所以，家族越來越龐大，還有他們的表親以及表親們的子子孫孫，等等等等。

因為這樣，我的公公婆婆家常常人來人往，很隨便的，這也是他們家的風俗習慣。不把來客當回事兒，來了就來了，沒有人激動，也沒有人嫌煩。坐，有話就說，沒話的，干坐也行。

有人來的時候，是在吃飯之前，公公或者婆婆問一聲：“吃了沒有？”

表親們也都是實實在在，說：“沒呢。”

“一起吃吧。”

“噢。”

就坐下來吃。

若是表親在飯后來了，也會問一聲：“吃了沒有？”

表親也會說：“沒有。”

婆婆說：“來吧，到灶間來。”

表親也不上桌，將吃剩的飯菜熱一熱，在天氣不冷的時候，也不必加熱，就在灶間的某個角落，“吃吧，”表親就坦坦然然地吃。

今年我在公公婆婆家過年，有一天吃飯的時候，敲敲門，進來一個人，胡子拉碴的，很黑，也不知是天生的黑皮膚，還是曬黑了。抱著個兩三歲的小孩，說：“我剛從無錫過來，長途車很擠。”

婆婆向我說：“這是我三伯父的三兒子。”

是一個表親。

表親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吃晚飯，他的兩三歲模樣的孩子也自己端著碗吃飯。婆婆指指他的孩子，問：“這是女的還是男的。”

表親說：“女的。”

細看，小姑娘果然長得很漂亮。

婆婆說：“這是三子吧？”

表親笑了一下。

生了三個。我問：“前面兩個是女兒？”

表親說：“不，是兒子。”頓一頓，又說：“我家老大，今年二十，馬上過了年，就隨我出門做活了。”

我說：“前面兩個已經是兒子，還要生第三個？”

表親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婆婆說：“他們家的老大老二都沒有結婚生子，所以他應該多生幾個。”

表親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這種生法是不是符合計劃生育，我想，表親他們多生孩子恐怕早已經超越了養兒（兒子）防老的老觀念，他們多生，好像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更重要的是不在于生兒還是生女，只在于生的過程和生的結果了。

所以，表親的大兒子二十了，表親的二兒子也蠻大的了吧，表親又生了一個小小的很漂亮的女兒。

表親從蘇北鄉下出來，來到蘇南無錫郊縣，承租了十畝地，五畝種水稻，五畝種蔬菜。現在蘇南農村的人，都不種地了，他們在廠里工作或者到外面跑更大的生意，他們將分到自己名下的地，不得不種的地，轉租給外地人種。

這就出現了像表親這樣的許多的外地人。

表親一家都住在無錫郊縣，他們把蘇北鄉下的家都搬過去了，他們已經把自己看作是蘇南郊縣的人了，過年也不回老家。

表親說：“我們種了菜，就到蘇南的小鎮上賣，小鎮離我們住的地方幾里地，用自行車一架，一會兒就到了，也有的時候，我們自己不賣，將菜交給菜販子，這都要看行情。”聽起來，表親對蘇南蔬菜的行情是很了解的了，他也有一點自豪。

我說：“基本上把那邊當成你的家了？”

表親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停了一下，說：“本來是要回來過年的，我二哥不許我們年前回來，路上有小偷搶錢。”

長途客車攔路搶劫的事情，聽到過不少，果然有。

表親說：“去年我二哥一年辛苦了幾百塊錢，坐長途車回家，車到什么地方，上來幾個小偷，把車上人的錢都搶走了。所以我二哥今年不許我年前回家。我們把錢寄回去。”

表親管搶劫犯叫作小偷。

我問他：“開了年還繼續到無錫種地？”

表親說：“是。”

“再以后怎么樣呢？”

表親憨憨地一笑，好像有些不明白，說：“以后？”

我換了個說法：“你們自己在老家鄉下的地呢？”

表親說：“再給別人種罷。”